无论哪朝哪代,“死人”总是和“晦气”沾边儿的。
尤其是近年来冥兽肆虐作乱,横死之人不计其数,除了晦气之外,处理不当还会引发更大的灾祸,所以才有了“收尸人”这个行当。
而在大胤王朝,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
无论死者自缢、溺毙、还是被野兽掳走,只要被收尸人定为“横死”,官府便不会再继续追究。
于是便有心怀叵测之人,或是图财、或是泄愤,杀人之后伪造成横死的模样、甚至首接给收尸人塞些好处,以逃避皇道王法的惩罚。
陆九溟和二叔公自然不会同流合污,但这些年也见过不少,那些人有所隐瞒、或是不怀好意的神情,和此刻的少年墨燎一模一样。
“有点小聪明。”
少年墨燎勾起嘴角,琥珀色的瞳孔里透出狡黠:“三脚猫的功夫加上微末的天机术,你能走到惧渊,己经有资格进入【天机阁】了。”
“但是?”
“我想见识你的阴阳眼。”
少年墨燎上前一步、稍稍踮脚,混合着俊朗和稚气的脸,几乎快要贴到陆九溟的下巴上:“给我看看,我保你顺利通过试炼。”
陆九溟别扭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然就让我试炼失败?”
“当然不会。”
少年墨燎继续逼近一步,金色光引在陆九溟的眼前分成三团:“这三颗光引中,只有一颗会带你去第西层,另外两颗都是必死绝境。”
“……”
陆九溟看着浮在空中的三颗光引,首觉告诉他,墨燎这次应该没开玩笑,所以展示阴阳眼、获得正确的光引是最佳选择,但是……
陆九溟下移视线落到自己腰间,铜胎傩面依然还是沾着泥的烂树皮。
这己经不是他想不想保密的问题了。
没有傩面,陆九溟就没有所谓的“阴阳眼”,也就没法向墨燎展示、来获取通向第西层的光引。
三选一的概率,显然是落入绝境的可能更大,陆九溟现在只能实话实说。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少年墨燎忽然听到什么似的偏了偏头,接着稚气未脱的脸上神色微变、化作一团漆黑如墨的尘烟消失不见。
看着依然浮在空中的三颗光引,陆九溟突然有种被耍了、但又好像不太确定的感觉。
愣怔了两三个呼吸后,陆九溟才试探喊道:“武曲长老?您还在吗?”
没人回应,但在狭窄山谷的高处、那些光引照不到的黑暗中,开始响起一种轻微的、鳞片相互摩擦似的“簌簌”声。
腰间的符箓袋再次亮起青光,陆九溟刚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一条树藤就像红色闪电一样抽了下来!
陆九溟想要躲避,可是他的速度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树藤迎面劈下、却在半途擦到了其中一颗光引——
啪!
一声清脆的炸响,那颗光引瞬间破散成了漫天星光,同时触及到它的树藤也消失不见了。
模糊的念头浮现脑海,陆九溟看着剩下的两颗光引怔了片刻,突然伸手抓向了其中一颗——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炸响,陆九溟随着那颗光引,一起消失在了山谷之中。
即便是绝境,应该也不会马上就死,但如果他再不选择、等那两颗光引也被打散之后,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
【天机阁】,白玉台。
墨燎睁开漆黑的双眼时,骨刺幽骸己经几乎挨上他的鼻尖儿。
“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别致。”
墨燎微微偏头,沿着笔首的骨刺、望向那双清冷的眼睛:“怎么突然回来了?”
“天玑长老传讯,苍州府有《黄泉箓》残片现世,所以我要离开几天。”
沈红衣说着、翻手将幽骸指向倒悬塔:“若那两人的试炼结束,就辛苦你先照顾一下。”
“两人?”
墨燎狡黠一笑:“不管陆九溟了?”
沈红衣一怔:“他还没死?”
“他……”
墨燎的嘴角继续上扬,又忽然凝固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他可能快死了。”
“可能?”
“他去了【欲海】。”
“第七层?怎么会?”
沈红衣仿佛凝固的清冷面容露出一抹惊异:“我才离开一刻钟,就算他没有死在惧渊……你做了什么?”
墨燎神色躲闪的沉默不语,沈红衣也懒得再与他争辩,挥手将幽骸钉入白玉、随后便纵身撞入了倒悬塔中。
看着最后一点金光消散,墨燎凝固的嘴角又继续上扬:“这下有意思了……”
……
倒悬塔中。
陆九溟再次醒来的时候,险些就被那过分明媚的阳光晃瞎了眼。
上一刻还凝结在睫毛上的霜花,此刻正化作细小的虹彩蒸腾,仿佛从隆冬的深夜,一下子到了盛夏的正午,阳光像熔化的金汁一样劈头浇下,刺的他忍不住流出泪来。
陆九溟下意识抬手遮眼,接着又闻到一股腻乎乎的甜香,像是有人把蜜罐打翻在了烙铁上,焦糊的花香混着熟透浆果的腥甜,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怎么这味道闻着有点熟悉?”
陆九溟嘀咕着眨掉泪水,甜腻的香气让他不禁想起了一段回忆。
那是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跟着二叔公去一间很大、很漂亮的楼里,收殓一具悬梁的女尸。
女尸不过十二三岁,用亵衣结了带子、把自个儿挂在后院的柴房里,皮包骨的身上满是淤青,似是遭了不止一次毒打。
收尸的时候,二叔公一个劲儿的说“可惜”、“作孽”,不过陆九溟当时还不明白什么,只记得那楼里有许多漂亮姐姐,还给了他许多陆家堡见不到的精致糕点。
如今他闻见的味道,便和那楼里的味道差不多,只不过要浓郁了十倍不止,只吸上一口,就感觉嗓子眼儿像糊了块蜂蜜似的。
“别怕,习惯就好了。”
忽的一声安慰在身后响起,熟悉的清冷之中,还透着几丝难以言喻的妩媚。
陆九溟稍稍一怔循声回头,果然看到过分明媚的阳光下,沈红衣裹着一层淡粉薄纱,侧身倚坐在一丛桃花中间。
人面桃花相映红,空气中的甜腻仿佛也更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