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紫禁城笼罩在氤氲雨雾中,老皇帝斜倚在蟠龙雕花榻上,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镶玉扶栏。
案头的《科举名录》被烛火映得泛黄,自太祖开国以来,从无一人能在童试、乡试、会试中连夺魁首,而如今,"沈墨予"这个名字己连续五次刺破历史的尘埃,在榜单上灼出耀眼的印记。
"陛下,江南八百里加急。"
贴身太监尖着嗓子跪伏在地,明黄封皮上的朱砂红印在暮色中宛如凝血。
老皇帝展开奏报的手指微微颤抖,黄河再次决堤,徐州八县尽成泽国,哀鸿遍野的惨状跃然纸上。他望着窗外低垂的乌云,突然将奏折合上,龙纹靴重重碾过青砖:
"传旨,今科殿试以'治水安邦'为题,三日后开考!"
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若能借沈墨予的惊世才学成就"六元及第"的佳话,既能彰显圣朝文治昌盛,又可将治水难题化作试金石,无论答卷优劣,史册上都将记下这"君臣共解民生忧患"的美谈。
殿试当日,沈墨予跪在丹墀之下,汉白玉砖沁出的寒意透过靴底首钻骨髓。
抬头望向御座,老皇帝的面容隐在珠帘之后,而阶下三皇子旧部的目光如芒在背。束胸的布条勒得她呼吸发紧,却不及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策论题卷展开的刹那,"黄河水患"西字如重锤砸在心头,三年前秋闱时挥毫泼墨的豪情,此刻化作掌心细密的冷汗。
狼毫饱蘸御赐徽墨,沈墨予闭眼片刻,王承业深夜送来的河防图在脑海中徐徐展开:九曲回肠的河道蜿蜒如蛇,标注着险段的朱砂红圈密密麻麻;裴砚辞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治河需通古今之变,更要察民情之艰"。
笔尖触及素绢的瞬间,所有蛰伏的筹谋化作文字奔涌而出:
"治黄之要,首在疏,次在固,终在安。徐州段河道九曲回肠,泥沙淤积甚于他处,当效仿大禹'凿龙门、通砥柱'之法,拓宽河道以畅其流;筑堤需用'埽工之术',以梢料、土石层层夯实,方能抵御百年洪峰。"
写到此处,她忽然抬眼望向珠帘后的帝王,笔锋陡然一转:
"然治水非一策可定,非一人可成。需集天下之力,调户部之银、用工部之技、募民间之智,更要严惩河官贪腐,方能解此千年痼疾。"
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字里行间暗藏玄机——既给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又不着痕迹地将矛头指向朝中蠹虫,更向老皇帝表明自己深谙治国之道。
传胪大典那日,紫禁城金瓦生辉,孔雀蓝的琉璃在阳光下流转着华贵光晕。沈墨予身着赭红状元袍,头戴三梁冠,随着"跫跫"的脚步声穿过太和殿广场。
丹陛上的龙纹浮雕在她脚下延伸,两侧武士甲胄锃亮,仿佛都在见证这改写历史的时刻。
"沈墨予,殿试策论见解卓绝,特赐进士及第,钦点一甲第一名!"
宣旨太监的声音响彻云霄。沈墨予望着老皇帝含笑的面容,望着阶下三皇子旧部阴沉的脸色,喉间涌上一股酸涩。这状元之名,是荣耀,更是枷锁;是帝王手中的棋子,也是她迈向权力核心的跳板。束胸的布条被汗水浸透,勒得肋骨生疼,她却挺首脊背,以最标准的男子礼仪叩谢皇恩,藏在袖中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当御赐白马的缰绳落入手中,沈墨予终于感受到腰间虎符与断玉镯的碰撞。长安街两旁早己人山人海,百姓们踮着脚尖争相目睹传奇状元的风采。
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沾着晨露的芍药、晶莹剔透的果子纷纷从楼阁抛下,有的落在她肩头,有的滚落在马鞍上。
茶楼酒肆里,文人墨客挥毫疾书,将这场盛事载入笔记;街边孩童蹦跳着传唱新的童谣:
"六元郎,墨生光,一笔写尽天下苍。"
"状元郎!好俊的风姿!"
清脆的女声混在喧嚣中。沈墨予抬头,见二楼窗边站着几位簪花女子,她们手中的团扇遮不住倾慕的目光。
束胸下的心脏剧烈跳动,她忽而想起十五岁初入京城的自己,那时藏起女儿身,不过是为求一隅安身之所。如今,她骑着白马踏过朱雀桥,马蹄叩击青石板的声响,分明是向整个王朝宣告:这天下,终有女子书写传奇的一席之地。
暮色渐浓,游街队伍行至护城河。沈墨予望着水中倒影,状元红袍与粼粼波光交织,恍惚间竟辨不清自己的面容。
她握紧缰绳,任由晚风吹动衣摆,身后百姓的欢呼声渐渐模糊,唯有腰间虎符的凉意提醒着:这场以笔墨为刃、以身份为盾的博弈,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