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予不知何时攥着碎镜沉沉睡去,掌心被镜面划出的血痕与宣纸黏在一起。
晨光刺破窗棂时,她猛地惊醒,看着指缝间干涸的血痂,恍惚以为还握着幼时那柄削木短刃。
铜镜残片映出她眼下青黑如墨,倒比往日束发扮作男子时更多了几分凌厉。
“大人,早朝时辰...”
暗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被她抬手截断。
沈墨予扯开衣领,将喉间贴片调整到最妥帖的位置,动作却比往日重了几分,仿佛要将昨夜翻涌的情绪都一并压进皮肉里。
铜镜中,玄色官服裹着的身影笔首如枪,唯有眼底跳动的火苗,泄露着不寻常的灼意。
用过早膳,她习惯性地腰间机关香囊,却摸到前日母亲塞来的桂花糕。
油纸包裹的甜香混着血腥气,突然让她想起林姐姐出嫁那日,嫁衣里藏着的《诗经》残页。
沈墨予捏碎糕点,碎屑簌簌落在蟒纹靴面上,惊飞了檐下两只白鸽。
“传令下去,”
她跨上乌骓马,马鞭重重甩在青石板上,
“让各州县暗桩三日内汇总士族欺压女眷的卷宗。”
马蹄踏碎晨雾,她望着宫城方向若隐若现的飞檐,突然勒紧缰绳。前日大皇子在朝堂上轻描淡写说出
“妇人之见不足为道”
时,那些附议的哄笑,此刻又在耳边炸响。
密室里,裴砚辞展开新得的密报,话音未落便被沈墨予打断:
“不必说这些。”
她猛地扯开舆图,朱砂笔在江南女学旧址处戳出破洞,
“把宝相斋剩余的银钱,都投进地下书院。从明日起,我要亲自授课。”
见师父惊愕的神色,她指尖抚过案上刻着“不平”的戒尺,
“扮作男子在朝堂周旋太慢了...我们要让女子自己握剑。”
入夜后,沈墨予独自站在葡萄架下。青涩的果实被晚风摇晃,滴下几滴酸涩的汁水,落在她手背的伤口上。
她忽然笑出声,笑声惊起栖息在藤间的夜枭。
这笑里再无昨夜的悲怆,只有淬过火的冷硬——既然这世道要用千重枷锁困住女子,那她便先化作最锋利的钥匙,再锻成斩断锁链的刀。
更鼓惊破长夜时,沈墨予的书房依然亮着灯。案头摆着两份文书:
一份是明日早朝弹劾盐政贪腐的奏折,工整的小楷下藏着獠牙;另一份是草拟的女学章程,墨迹未干的“女子亦可科举”六字,在烛光中泛着刺目的红。她握紧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花,恰似十年前那个雪夜,刻进戒尺里永不褪色的“不平”。
密室的烛火从未如此明亮。
沈墨予挥袖扫落青石案上的密报,玄色蟒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当最后一名暗卫退出铁门,机关齿轮转动的声响里,传来绣鞋踏过青砖的细碎声响。
十二名蒙着面纱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有的握着染血的休书,有的藏着被撕碎的《女诫》。
为首的红衣女子解下面纱,露出额角鞭痕:
"沈大人,城西布庄的绣娘被打断手筋..."
话音未落,沈墨予己将刻着"不平"的戒尺拍在案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从今日起,这里不是密室,是学堂。"
她扯开官服领口,露出内里素白中衣,
"我教你们断案如神的刑名之术,教你们纵横捭阖的策论之道,更要教你们..."
指尖划过墙上悬挂的软剑,
"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为自己争一方天地。"
裴砚辞无声递上十二卷泛黄书卷,扉页"女则新编"西字被朱砂涂改成"女诫当诛"。当第一个女子颤抖着接过书册,密室穹顶突然传来瓦片轻响——那是暗桩发出的预警。沈墨予冷笑抽剑,剑锋挑起烛火:
"来得正好,便让她们见识见识,女子的笔,亦可作刀!"
三个月后,京城突发奇事。顺天府接连收到署名"青鸾"的诉状,从诰命夫人虐杀婢女,到三品大员强占民女,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当捕快循着线索追至沈府,只见到葡萄架下翩然饮茶的沈墨予,他摇着折扇轻笑:
"诸位莫不是找错了门?"
而密室深处,十二盏莲花灯次第亮起,将研习律法的女子们的影子,投成刺破黑暗的剑。
大皇子登基那日,沈墨予率群臣高呼万岁。她望着龙椅上志得意满的男人,袖中藏着的不仅是弹劾奏章,还有三十封来自各州府的举荐信——举荐人皆是名不见经传的"女先生"。
当棉花在全国推广受阻,这些曾在密室苦读的女子,正以绣娘、医女、账房的身份,将平等的火种播撒在市井街巷。
叛乱前夜,密室迎来最后一课。沈墨予将半块龙纹玉珏摔成齑粉:
"明日,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女子掌乾坤,不是痴人说梦!"
烛火映照着女弟子们发亮的眼睛,有人握紧了从未握过笔的手,有人抚摸着藏在裙裾里的短刃。
而密室墙上,不知何时被刻满了歪斜的"平"字,在火光中连成一片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