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听风楼"的飞檐上悬着铜铃,寒风掠过,叮当声混着楼下酒肆的喧闹,在暮色里碎成不安的音符。
二楼最里侧的雅阁垂着湘妃竹帘,檀木桌上摆着冷透的龙井,氤氲水汽早己消散,只留下茶渍在白瓷盏边缘勾勒出深色纹路。
陆明渊斜倚雕花靠背,翡翠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碧绿的光泽映着他眼角的细纹;萧砚身披玄铁甲胄,肩甲上还凝着边塞的霜雪,每一次挪动都发出金属相触的轻响;苏清越低头盘弄着十八子菩提珠,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眸光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三人看似各做各事,实则从踏入雅阁起,六双眼睛便将沈墨予的一举一动锁在中央。
沈墨予轻抿一口冷茶,舌尖泛开的苦涩让她想起今早街头的惨状——冻僵的婴孩蜷缩在粮行门口,母亲枯槁的手指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
她望向窗外猎猎作响的酒旗,忽然开口:
"三日前醉仙楼密会时,我提到京城米价飞涨。如今不过三日,粮行又挂出新价牌——糙米涨至百文一斗。"
指尖叩击桌面的声响陡然加重,
"前日有老妪拿传家玉佩换米,结果换得的竟是掺着观音土的霉粮。"
陆明渊嗤笑一声,银针探入酒盏搅出涟漪:
"沈主事约我们来,不是为了重复旧闻吧?御史台每日收到的灾情折子,摞起来比宫墙还高。"
"昨夜西城粥棚踩踏。"
沈墨予突然抽出袖中密报,桑皮纸上暗红血字未干,
"十七人丧命,最小的孩子才三岁。"
她将纸张推过檀木桌,看着陆明渊的瞳孔因"米仓失火实为人为"几字骤然收缩,
"这不是天灾,城南周记粮行的地窖里,囤着能让全城百姓吃半年的白米。"
萧砚的铁手套猛地攥住酒盏,杯壁在压力下发出细微的裂纹:
"沈主事可知,与你合作意味着什么?私通乱党,按律当诛九族!"
他脖颈青筋暴起,边塞风沙刻下的皱纹里都透着警惕——作为手握十万铁骑的镇北大将军,他比谁都清楚叛国的代价。
"我自然清楚。"
沈墨予解开腰间锦囊,泛黄的地契展开时,醉仙楼对面绸缎庄的红印还带着温热。
"绸缎庄月入千两,明日起归三位大人共有。"
她又摸出枚刻着户部关防的蜡丸,
"苏侍郎推行的青苗法为何次次卡在尚书台?这里面藏着五位尚书收受粮商贿赂的亲笔信。"
苏清越转动佛珠的动作戛然而止,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细线:
"沈主事仅凭这些,就想让我们拿全家性命冒险?"
他表面镇定,指节却因用力过猛而泛白——青苗法是他蛰伏十年的心血,每次夭折都像在剜他的心头肉。
沈墨予突然起身推开雕花窗,刺骨寒风卷着雪粒扑进雅间,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她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皇宫,琉璃瓦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陆大人弹劾太子结党营私的折子,为何递上去就没了踪影?"
她转头看向萧砚,
"萧将军去年请调的三万套棉甲,送来的可是用芦苇填充的烂絮?"
最后目光落在苏清越身上,
"苏侍郎熬夜撰写的新政文案,哪次不是在呈御前夜不翼而飞?"
陆明渊手中的翡翠扳指"啪"地裂开细纹,萧砚的喉结上下滚动,苏清越摘下眼镜擦拭的手微微发颤。沈墨予猛地转身,眼底跳动的烛火与窗外惊雷的光痕交织:
"三位大人以为自己是执棋者?不过是陛下随时能弃的卒子!"
"你说的调虎离山,到底要如何做?"
陆明渊捏着裂开的扳指,声音冷得像淬了毒。
沈墨予从怀中取出半块带齿痕的玉佩,与陆明渊腰间若隐若现的北斗纹玉佩严丝合缝:
"我自请贬去黔州。"
她指向窗外苍茫的夜色,远处群山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那里是西南命脉,掌控盐铁、连通苗疆。"
她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当京城米价涨到百姓易子而食,当西北军冻死在战壕里...三位只需在朝堂上推波助澜,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就该换人坐了。"
萧砚突然重重一拍桌子,茶盏翻倒,褐色茶渍在宣纸上晕染出狰狞的形状:
"我萧某早就受够了!沈主事,只要你一声令下,西北军随时南下!"
他解下腰间兵符,虎形雕纹在烛光下泛着血锈色。
苏清越将锦盒推过桌面,银库钥匙碰撞的声响清脆如铃:
"户部暗账我能誊出三份,但你得立字为据——事成之后,新政必须推行!"
他的目光炽热,仿佛己经看到了理想中的清明吏治。
沈墨予将兵符、钥匙、玉佩收入袖中,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她嘴角的冷笑。
远处皇宫方向腾起几缕黑烟,不知是哪座宫殿走了水:
"明日早朝,我便在金銮殿上,给陛下送份'大礼'。"
她望向三人,眼中燃烧的野火把寒夜都映暖了,
"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是棋子——而是执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