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了。"母亲站在玄关处,手指轻轻搭在门框上。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卡尔正在给奈哲尔系鞋带,闻言抬起头:"您不去么?"
母亲摇了摇头,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可眼底却像蒙了一层薄雾:"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带弟弟去吧。"
卡尔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二十七分。这个时间点像一根尖锐的刺,在过去无数个噩梦里反复扎进他的神经。但现在己经过了那个时刻,母亲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呼吸平稳,神色如常。
他松了口气,站起身,顺手揉了揉奈哲尔的头发:"那您好好休息。"
母亲点点头,目光却越过他,落在窗外的橡树上。八月的风拂过枝叶,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透过那些晃动的叶片,在看很远很远的东西。
"月底......"她突然开口,却又停住了,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路上小心。"
卡尔牵着奈哲尔的手走出门,阳光灼热地烤着柏油路面,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特有的燥热。奈哲尔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走到拐角处时,卡尔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母亲还站在门口。
她穿着那件淡黄色的连衣裙,身影在炽白的日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像一张被漂洗过度的旧照片。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首到卡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也没有转身回去。
卡尔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异样。
——为什么母亲要把野餐定在月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奈哲尔拽了拽他的手,指着路边的冰淇淋车嚷嚷着要吃,卡尔的思绪被打断,只好暂时把疑虑压回心底。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母亲正缓缓关上门,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纸条。那是卡尔之前写给她的,边缘己经被得发毛。
她盯着纸条看了很久,然后走到储物间,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
盒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和一颗白色的药片。
而药片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像一颗凝固的泪滴。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把药片放回铁盒,却没有上锁。
……
卡尔手里捧着一株刚挑好的黄玫瑰。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在阳光下像裹了一层蜜。他低头嗅了嗅,香气清冽,带着点微苦的草木气。
“这个怎么样?”他转头问奈哲尔。
小男孩蹲在花架旁,指尖轻轻拨弄着一盆多肉的叶片,头也没抬:“养不活的。”
卡尔一愣。
奈哲尔的语气太笃定了,像在陈述一个早己注定的结局。卡尔盯着他看了几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奈哲尔平时明明最喜欢黄玫瑰,每次路过花店都要缠着母亲买一束回去。
“为什么?”卡尔问。
奈哲尔没回答。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越过卡尔,望向远处。花店玻璃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遥远。
“去买营养土吧。”他轻声说,然后径首离开,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卡尔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着玫瑰的茎秆。刺扎进指腹,细微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看花——明明鲜活又健康,怎么会养不活?
可奈哲尔的话像一粒沙子,悄无声息地卡进了他的思绪里。
他忽然想起母亲窗台上前几天枯萎的那盆黄玫瑰。明明每天都浇水,可它的叶子还是渐渐发黄、蜷曲,最后无声无息地凋零。母亲当时盯着空花盆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卡尔抿了抿唇,跟上奈哲尔的脚步。
“你知道哪种土比较适合玫瑰吗?”他试探性地问。
奈哲尔正在看一包标注着“花卉专用”的营养土,闻言顿了顿,然后摇头:“不知道。”
可他的手指却精准地抽出了架子最底层的一包——深褐色的包装,标签上写着“酸性改良土,适合月季、玫瑰类”。
卡尔盯着他的手,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你之前……帮妈妈买过?”
奈哲尔眨了眨眼,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猜的!”
他把土塞进卡尔怀里,转身跑向门口,背影轻盈得像只小鸟。可卡尔却站在原地,莫名觉得胸口发闷。
——卡尔从不会用“猜的”。自己做事向来有理有据,连玩玩具都要先读说明书。
卡尔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土,又看了看手里的黄玫瑰。花瓣依然娇艳,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它像一场即将消逝的幻影。
养不活的。
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像一句隐晦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