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苻晔都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苻煌。
被强迫是一回事,但他竟然有瞬间的迎合,还被对方发现,这就叫他无地自容。
好像此刻迎合也不是,拒绝也显得不真心了。
啊啊啊啊啊,他只是想到那一刻苻煌几乎被点燃的眼神,就通身犹如火烧。
蜂蜜花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也润不了他的嘴唇。
但苻煌白日里反倒总是盯着他看。
他在白日里总是老样子,有着帝王的威仪,阴鸷而平缓,看他的眼神直白不加掩饰,像是白日的光足够亮,可以叫他透过他的脸,看透他的心。
苻晔就不敢给他看,总是垂着头。
他这样看起来就有些消沉。
秦内监看到了,觉得很不忍心。
想王爷这般品貌,前几日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荣宠冠京城,一夜之间成了兄长的榻上宾,陷入逆伦之欲,内心苦楚可想而知。
眼看着这国色天香之花,就要枯萎了!
趁着苻煌去御书房的功夫,他忍不住劝说:“陛下,王爷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呢。”
苻煌也没说话。
秦内监又说:“王爷从前是多健谈爱笑的一个人呀……”
说到这里,他又不敢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倒显得陛下过于无情。
简直就是辣手摧花。
苻煌还是没说话,神情幽远,像是压根没听进去。
陛下如今也变得越来越偏执了。
秦内监叹了口气。
苻煌到了御书房,拿了苻晔今日批阅的奏折看。
苻晔的字比原先要强一些,但依旧不算端正,一笔一笔看得出写得很认真。他盯着他的字看了一会,眼前又浮现出苻晔摆着臀主动追上来那一下。
苻煌垂下眼,想这条路是可行的。
像《玉簪记》里写的那样,身体可以先背离灵魂臣服于强迫的爱。
即便苻晔只是沉沦于和他的榻上之欢,也是好的开始。
他终有一天,会一点点钻入他的心里去。
什么时候呢?
在他钻入他身体的时候,会凿开他的心么?
他只是想一想,便感觉有热气直冲天灵盖。
苻晔不开是不行的。
他会凿死他。
他微微后仰,歪在榻上,垂着凤眼,窗外的春光射进来,玄色衣袍上金龙蜿蜒,龙身彪壮,龙首昂扬骇人,倒有些睥睨天下的气势。
秦内监觉得此刻的陛下威仪赫赫,实在是没人管得住了。
这真是叫他操碎了心!
苻煌忽然起身,说:“把这些都搬到春朝堂去。”
苻晔本来在春朝堂的窗前坐着读书,看到苻煌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又看到红袍内官们将奏折等都放到了炕桌上,自己就拿着书挪到睡榻上去了。
天气渐热,白日里阳光晃眼,窗上也新糊了窗纱,薄如青烟,风从窗外涌进来,带来的花香也是热的。秦内监奉上了两碗冰镇的甜点上来。
这甜点据说是苻晔在宫外喜欢吃的,庆喜告诉了御膳房,御膳房的师傅特意学了做的。
叫樱桃煎,晶莹剔透的红,堆叠在牛乳酥上,恰如雪中两颗樱桃,春夏的时候最适宜吃。
苻煌不爱吃甜,只用木勺挖了两颗樱桃吃了。
苻晔微微抬头,看到他略有些干燥的嘴唇,唇色有些淡,沾了点牛乳酥。
他的胸口便隐隐发烫。
他心乱如麻,又想到今夜不知道会如何,会进行到什么程度,这一下书也读不进去了,只感觉自己要出汗,浑身热得不行了。
就在这时候,他隐隐似乎听见外头有鼓声响起来,“咚”地一声,随即又是“咚”地一声,从极远处飘来,逐渐变得清晰。
秦内监他们也听见了,他扭过头去,看到秦内监挑着纱帘出去,站在门口细听。那鼓声越来越清晰,像是一路从京城外直奔着皇庭而来。
苻晔只觉得那鼓声似不寻常,听着就让人心头直跳。他看到庆喜和双福他们也都跑出去了,就连苻煌都坐直了,蹙起了眉毛朝外看去。
原本兵至阆国城下的大梁,居然突袭了陬州。
不到半个时辰,谢相等诸位大臣便紧急赶到了青元宫中。
苻晔站在垂花门下,看到诸臣来去匆匆,他更是紧张,叫了小爱出来又重温了一遍原著剧情。
男主黄天意远比原著里更早地向大周开战了。
这一夜他比昨日更心惊胆战,忧虑难安。仿佛瞬间从一场春日暧昧的梦中惊醒,然后又瞬间坠入冰窟之中。苻煌几乎彻夜未归,天快亮时他模模糊糊察觉苻煌在他身后躺下,他还未回头,便被苻煌抱住。
这一刻他没有任何抗拒,只微微扭头,只望到四下里一片漆黑。
此后一连数日,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黄天意有男主气运,简直势如破竹,接连攻陷了陬原房三州,奏报一封比一封叫人心惊,京中人心惶惶,苻晔在春朝堂更是坐卧难安。
这一日做梦,居然梦见了原著里的剧情,苻煌被黄天意斩杀于清泰殿。
他从睡梦中惊醒,着急回头,只摸到身边空空,那一刻只感觉浑身发抖,忙坐了起来。
苻煌不在殿中,他出了一身冷汗,套上靴子便出了春朝堂,到了西跨院垂花门下,看到御书房灯火通明,里头隐隐传来蒙骁等人的说话声。他进入御书房,诸位大将看到他立即起身行礼,他披散着头发,朝着他们点点头。
苻煌问他:“怎么起来了?”
苻晔看着苻煌那张脸,只感觉有些恍惚,心下沉沉,竟似是酸的,只说:“睡醒了,过来看看。”
苻煌叫他在旁边坐下。
他是一向许他旁听的,对他极为信赖。
他在苻煌身边坐下,苻煌看了一眼秦内监,秦内监便立即出去,不一会拿了一件玄色外袍过来奉给苻晔。
苻晔便披在了身上,那衣袍上有苻煌的气息,他垂下眼,看着苻煌搭在他旁边的手。
他听了一会才知道他们竟然在讨论御驾亲征的事。
一时心中茫茫荡荡,扭头看了苻煌一眼,又低下头来。
蒙骁他们有些人同意,有些人不同意,争论的很激烈。他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又坠入那噩梦当中。又过了一会,苻煌说:“此事明日再议,诸卿先散了吧。”
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苻晔也跟着站了起来。
此刻天色已经快要亮了,天空是一片黯淡的蓝,这时节此刻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风吹着他的脸,叫他有些恍惚,从青元宫往远处看,能看到清泰殿起伏的屋檐,看起来黑洞洞的。
回到春朝堂里,苻煌和他一块躺下。
这一回苻煌并没有抱着他,只仰躺在他身边。
过了一会,苻煌跟他说:“我准备后日领军出征。”
苻晔心中轰然一下,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想跟苻煌说,他可能打不过黄天意的,此去真是危险重重,他不想他去。
但他刚才听他们讨论,也知道如今是关键时期,要等一败再败,不过是等着黄天意攻入京城罢了。
苻煌这人,是不可能会逃的。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一会,摸到苻煌的手。
这只手干燥而粗糙,昨日还叫他畏惧。过了一会,苻煌就捉住他的手,这时候翻过身来了,面朝他躺着。
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什么。但苻煌可以确定的是,苻晔并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高兴,于是他上前去将苻晔抱在怀中,苻晔也没有反抗。
第二日晌午,苻煌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便传遍了,随即苻煌便宣布了将由苻晔暂代国政的旨意。
他是皇太弟,皇帝御驾亲征,他自然应该留京监国。这一日文武百官陆续不断进宫,太后也来了一趟,秦内监他们都忙着为御驾亲征做准备,苻晔也不得空闲。
到了深夜,终于众人都散了。
苻晔躺在榻上,察觉苻煌走过来。
他今日是下定决心的。想着苻煌此去,生死未知,苻煌如果要他,他都是都肯给的。
但苻煌在他身边躺下以后,并没有要怎么样。
苻晔躺了一会,就主动靠过去了。
他有些哀伤,又有些难为情,靠过去以后便没有再动了,要他开口说我们做、爱吧,他是说不出口的,但他觉得他这个意思,表现的很明确了。
他在夜色中便听见苻煌轻轻地笑。
他不知道他笑什么,更难为情,心下一横,索性直接往苻煌身下摸去。
苻煌却抓住了他的手,说:“你不必如此。”
苻晔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苻煌又笑了一声。
但他听得出那笑声并不愉悦,只说:“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苻晔不知道怎么回他,他的确有点要在他去战争前给他一夜之欢的想法,不想他留下太多遗憾。苻煌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他说:“你怕我回不来?”
苻晔没说话。
苻煌说:“你想我回来,我就会回来的。”
“我想的。”苻晔立即说。
苻煌顿了一下,亲了亲他的额头。
苻晔却有些急了,直起身看向他,又重复一遍:“我想的。”
今夜苻煌并没有将烛火移到近前来,榻上只有一片微光。苻晔今日特意沐浴更衣熏香,长发披散,有花香气,那双眼睛在微光里竟也有情深意笃的假象。
苻煌想,他固然贪恋他的肉,体之美,合欢之欲,
但此刻是死亡和离别叫苻晔软了他本就良善的心肠。
从前他霸占他,违逆他的意志,是觉得自己能补偿他无上荣耀,享太平盛世,如今这一切都可能消失,因此他要给他太平盛世做聘礼,才敢稍稍心安地得到他这个人。
苻晔说不上他此刻是什么情意,畏惧和不舍如海浪一潮连着一潮,他说:“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苻煌“嗯”了一声,将他搂过来,抚摸着他长而漆黑茂密的头发。
身体相贴的瞬间,苻晔又要亲他,苻煌任由他亲着,却也没动。此刻倒是有些难过,想自己此去不知如何,又何必委屈了苻晔,叫他行他所不齿之事。又想他所爱没错,苻晔的确良善纯真,为他所迫,也能为他所想,真是这世上最值得珍爱之人。与此相比,自己这一己私欲,每日迫他同欢,真是卑劣肮脏,上天要他不得所求,也是报应不爽。
他便按住他说:“若我回来,你还有此意,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他所爱之人就不再亲他,只趴在他身上,他察觉他流了眼泪,热泪打湿了他的脖子。
他想他如此恶劣之人,得此眼泪,此生也值得了。
得心爱之人爱怜,谁说他此生情之一字上一无所得。
苻晔一滴泪,胜过世上万千。
翌日上午,苻晔和太后一起送苻煌出城。
此刻建台几乎全城出动,送大军到郊外。祭天地,拜祖宗,日月星纹的旗帜在烈日下簌簌煌煌,苻晔身着杏黄色皇太弟的服饰,将宝剑奉于苻煌,说:“皇兄此去,只管安心,臣弟守着京城,等皇兄凯旋归来。”
苻煌接了宝剑,挎在腰上。此刻太后并文武百官都在,没有丝毫给他们独处的时间。事实上这一日从一大早清早开始,他们身边就围满了人,彼此也没有特意去找时间独处。离别之语如果太满,怕有不祥,可真要如此就分别,也实在叫人……
他想他对苻煌,也不全然是抵御不了身体的欲望,此刻一股冲动在体内乱撞,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在千军万马之前,拥抱住苻煌。
这一抱,一直摇摆的心一下子倾斜过去,噗通一声,掉进爱河里去了。
撬开他的或许是欲望,但征服他的,只有爱情。
“我真的想的,”他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千军万马之前,一身铠甲的帝王和秀美华丽的王爷相拥,披着兄弟之义,藏着爱恋不舍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走完肾走走心。下一章凯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