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目光凌厉地盯着眼前的程砚初,声音冷得像冰:
“程大人,孤最近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传言——你暗中结交官员,拉拢朝臣,编修官员族谱……程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程砚初没有立刻开口,先抬手沉稳地理了理袖子,整了整仪态,才缓缓抬眼对上太子的目光。
“殿下,这件事,臣并没有避讳。臣确实在编修官员籍贯履历,记录各地派系来往。”
太子冷笑一声,眼底带着一丝审视和不耐烦:“程大人,你以为孤是听不懂官话吗?这不是编修,是摸底,是排队伍,是选人站队。你在京中自成一系,意欲何为?”
程砚初神情不变,声调依旧平和,像在给学生讲课:
“殿下,臣敢当着您的面说一句——臣做的事情,绝无半点逾矩,也绝无二心。臣不是在‘拉拢’,是在‘记账’。”
太子眉头一跳:“记账?”
“是。”程砚初缓缓道,“天下官员那么多,各地豪强错综复杂,谁与谁有亲眷,谁与谁有仇怨,谁是清廉,谁是贪鄙,这些都要有人记下来。因为陛下年老,储君之位己定,殿下迟早要接管大权。到那时,若没有人把这些陈年旧账理清,殿下如何用人?如何治国?”
太子目光微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没有说话。
程砚初不疾不徐,继续说道:
“臣是少师,教的不只是书本文章,也该教朝廷法度、吏治人情。臣既无兵权,又无财权,手里的不过是一册薄子,是给未来天子的利器”
他抬眼,目光沉着如水。
“殿下若觉得臣不忠,可以明言治臣之罪。可若殿下真想要大安长治久安,就需要有人敢把这些账目写清楚。有人敢讲真话。臣既为少师,就只能做这件事。”
屋里静了一瞬。
太子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最终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冷声道:
“讲得好听,朕就当你是为孤打前站。可记住——别越了那条线。”
程砚初微微躬身,声音里没有一丝惧意,只有恭敬。
“臣谨记殿下教诲。”
小米一见太子进了前院,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拔腿就溜。她可不想在拒绝了他的表白之后,还要在这大庭广众里打照面,简首尴尬到抠出三室一厅。
她一路小跑,慌慌张张地钻到后院库房那一片阴影里,背靠门喘气,耳朵还紧张地竖着听动静。可过了好一会儿,门缝里看不到任何人影,她又憋不住好奇,轻轻挪步探出头,趴在园子门边看向前厅。
果然,丫鬟正端着茶盘进前厅,看来太子还没走。小米屏住呼吸看了几秒,靠在凉墙上,觉得后背都被汗浸透了。
她抬手胡乱扇了几下风,喃喃抱怨:“热死了……渴死了……要是有碗酸梅汤就好了……”
这话音刚落,她才转过头,就猛地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苏念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手里托着碗盛着碎冰的酸梅汤,杯壁上凝着一层细细的水珠。他垂着眼看她,像在无声地叹气,又像是习惯了她这样的胡闹。
小米愣了两秒,突然心里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那画面太熟悉了。
——像极了现实世界那个夏天,他气喘吁吁跑到巷口,手里举着她最爱的冰可乐,憨憨地对她笑。只是后来,因为那瓶可乐,他被母亲狠狠打了一顿。
小米眼眶忽然有点酸。
苏念看着眼前的人眼睛都泛红了,皱着眉先抬起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米?”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一碗酸梅汤都能感动哭?”
小米愣愣地看着他,眼里的酸意像被笑意慢慢融开。她突然笑了出来,声音轻软得不像话:
“……真好啊,一回头就有你在。”
心里像被什么柔软又锋利的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明明清楚,小米会躲在这里,是为了避开太子,是因为自己在她面前添了麻烦、让她为难。
可偏偏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眼神是那么亮,像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什么特别的依靠。
和空空不一样。
空空眼里那种“重要”,是家人般的,是血脉里天然的亲近,是可以肆意开玩笑、没心没肺地埋怨的那种安全感。
可小米……
她看他的时候,总是多了那么一点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意料之外的信任。
就好像,自己也可以是她唯一能躲进来的地方。
苏念喉咙动了动,有点发涩,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汗湿的鬓发上,皱着眉叹了口气,把冰镇酸梅汤再往前递了递。
苏念沉默地看着小米把酸梅汤慢慢喝完,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低低的,有点艰涩:“小米……太子他,将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若是你愿意,你也会是最尊贵的女人。”
他本想说得更轻松随意,可话一出口,却带着说不清的钝痛。
小米握着空了的木杯,垂着眼睛,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了颤。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像是随口又像是斟酌过无数遍:“那又怎么样呢?”
她抬起头,眼睛澄澈明亮,哪怕额头还在冒着细汗,笑意却分外认真。
“我不看重那些东西。要在一起,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啊,不然呢?”
苏念怔住了。
她的声音轻,却像落进心口最柔软也最要命的地方。
他心里忽然就有些慌乱,有些涩。
是啊,他能给的,不就是那些名声、地位、算计好的局面吗?
可她要的,从来都只是那个简单又奢侈的字。喜欢。
他努力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她被汗水湿透的鬓发上,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把冰镇的汤盏收回,又重新倒了一盏递过去,声音哑哑的,却极轻极温柔:
“慢点喝,别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