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屋里合计,越想越觉得那处佛堂得再去一趟。
“能偷的,不止是耳根子听来的话。”我说,“他们在里面鬼混得那么自然,搞不好还落下点什么东西——信件、私物,哪怕是一根发丝也有用。”
“对!那佛堂偏僻得很,白天人来人往不方便。”青槿斟酌着,“要不咱们晚上去看看。”
老爹站起来手背起来:“没问题!今晚咱仨出动,高低寻回点证据。”
我们仨摸黑出了三房,穿过中庭小径,一路踩着青石板往佛堂方向走去。夜风带着丝丝桂花香,但越靠近那座被杂草掩着的小祠堂,空气就越安静得可怕。
我刚拐进月门,忽然脚下一顿,抬手拦住老爹。
他愣住:“怎么?”
青槿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你们看——佛堂里,灯亮着。”
屋檐下,果然隐隐有一点橘黄色的灯光,从雕花窗棂里透出来,跳动着,在夜里像极了一只小鬼的眼睛。
“这……该不会是他们又来了吧?”我压着嗓子问。
老爹瞪大眼:“这也太拼命了吧?就不能换个地儿?”
我们仨猫着腰悄悄靠近,不敢正面走门,只能从后墙绕进去。草丛划过我的裙摆发出细响,我蹲在窗台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万一在里面……真撞上了点什么,我们怎么办?”青槿问。
老爹一本正经:“你们年纪也大了,见见猪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
我们正打算绕到后窗贴近一探,忽然间,一道背影出现在灯影之中。
我和青槿猛地停住脚步,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结果老爹手速如电,一只手盖住我的眼睛,一只手挡住青槿的眼睛,低声喝道:“别看!”
他自己却睁着眼,死死盯着窗格里。
说好的可以看猪跑呢?我无语翻白眼,但是好安静啊,A片儿里没有这么安静的呀。
好一会儿,老爹才慢慢放下手“是主母。”他说,“她一个人在佛堂里……像是念经。”
我们不由自主上前探过身体,果然是主母。她穿着一身暗紫色袍子,未施粉黛,手中提着灯盏,站在佛前虔诚地焚香,身影在墙上投下一道巨大的剪影,显得幽深而古怪。
我和青槿面面相觑,几乎同时低声问:“她在干什么?”
“她刚才提到了你娘的名字。”
我们俩立刻神情一变,蹲下身,悄悄移到更近的窗边,竖起耳朵去听。
夜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屋里烛火跳动的声音和主母的呢喃断断续续地透出来:
“……我不是要你死的,是你张氏自己命不好……”
“晚上你别来找我了……”
“……别来缠我……”
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是人陷在什么极深的梦魇里,语气中满是悔意、惊惧和颤抖。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青槿眼神也变了:“她说的是……你娘亲?”
老爹面色阴沉如水。
我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
不是我空空的,而是——原主的。
从我在佛堂外听见她名字的那一刻起,这副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在害怕,也在怒火中烧。
她想知道真相,她想为娘复仇,她想让那个害死娘亲的人——付出代价!
我忍着那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感,看着佛堂里那个低头烧香的身影,脑子里念头如风卷残云。
这屋里,只有主母一人。
外面没有下人,没有丫鬟——而我,还有一个比下毒、告状、翻账本更快的办法。
我眯了眯眼,脱掉外衫,只留一件雪白里衣;
又解开发髻,将乌黑的长发散落,任它盖住一半脸颊,再脱了绣花鞋。
青槿和老爹看我己经脱了外袍、披头散发、只着一身白衣的模样,眼神从“震惊”到“尊重”,最后默默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注意安全。”老爹干巴巴地叮嘱了一句。
青槿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开口,反而悄悄给我顺了顺头发。
我朝他们点了点头,压着嗓子,学电视剧里那种僵尸走路的节奏,一蹦一蹦地朝佛堂门口跳过去。
夜色浓重,佛堂外的灯光被我踩得摇摇晃晃,我刚站定,抬头,吐气如兰,压低声音喊了一句:“黎~离~~黎~~离……”
这声音又尖又哑,带着一点喉咙里卡痰的味道,再配上我披头散发的样子,听得连我自己都一哆嗦。
屋里果然顿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声高八度的惊叫。
“谁!谁在那里——?”
我不说话,继续往前一蹦,“咚、咚”的脚步有意加重,踩得青石板“咯吱”首响。
然后,我慢慢地用指甲刮了两下门板,“哧啦——哧啦——”
像是骨节断裂,又像是指甲盖在棺材板上滑动。
佛堂的门猛地打开一条缝隙,主母探出半张脸,正对上我这一脸湿漉漉、头发遮面、白衣曳地的“鬼相”。
“黎~离~~”我忽然又叫了一声。
她当场吓得脸都绿了,尖叫一声,屁股一坐——整个人往地上一跪,往后连滚带爬。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她眼泪鼻涕一把糊在脸上,整张贵夫人的脸皱得像一团烧皱的纸,披头散发地贴在蒲团后头,根本站不起来。
我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机械地摇着脑袋,一步不动。
披肩乱发被夜风拂起,白衣贴着身形浮浮荡荡,我压着嗓子,用气音吐出那句话:
“阎~王~不收我……说我~报不出死因……”
这声音一落,佛堂中忽然安静下来。
主母愣在原地,好像被雷劈了一般地站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微张,却迟迟没能说出话来。不一会儿,她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猛地抬手,一指点着我,声音沙哑却尖锐:
“你害我在先!恶果自食,有什么可冤的!”
“况……况且那只是毒哑人的药!是你自己作恶多端自食恶果”
她越说越激动,脚步一下一下地朝我走近,拳头紧握,像是把压抑了多年的恨与怨一并倾泻而出:
“你既己死,为何还来索命!”
“哈哈哈哈……”她笑着,眼泪却沿着面颊滚落,“命运不公也罢,你作恶,却偏偏是我——我来喂下那一碗恶果!”
她忽然站定,身子颤了颤,缓缓转身,仰头大笑,笑声首冲屋梁:
“想我黎离,尚书之女,自幼琴棋书画、女德诗礼无一不通,本该是金枝玉叶、侯府主母!”
“结果嫁入程府,成婚十几载,夫君冷眼相待,连一根手指都不愿碰我!”
“偏偏什么小家野种、什么商户女出身的妾室,却日日夜夜在耳边叫床!我堂堂尚书府嫡女,就只能拈酸吃醋、妒火中烧,日复一日地看她们争宠、看她们生儿育女!”
她说到这,猛地停住,身体一晃,仿佛连自己都惊讶于这番话的出口。
我站在她面前,心跳如雷。
她彻底破防了,也终于彻底说出了全部真相。
看着主母癫狂地模样,我忽然一时间不知所措。正当我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时,背后传来一声平静却坚定的男声:
“凝琴……不是被毒死的。”
声音不大,却如石落水面,炸出一圈圈回响。
主母像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脸上的癫狂仿佛被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看向门口,就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是老爹。
他一手负后,神情复杂,嘴角抿得极紧,他上前搀起了主母。
主母又回头看我,我只好慢慢把头发从脸上拨开,抖了抖被夜露打湿的白衣,尴尬地咳了一声。
“这……是你们做的局?”她喃喃地问,声音己经没了刚才的狠劲,只剩下疲惫和惊惧。
她这才看到老爹身后,青槿也缓缓走出,一身素衣,神情凝肃,眼神复杂。
青槿定定地望着她,声音温柔却毫不退让:
“主母,事关空空娘亲的死因,也关乎您的清白,我们不如好好聊聊”
主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脸上残着惊惧未褪的潮红与泪痕,她抽出一方手帕,缓缓擦去脸上未干的泪。
“我……本与你娘亲,真是无冤无仇的。”
她声音低哑,带着疲惫看着我。
“可那年,她突然给我下了‘三步摇’。”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那种药最狠不过一杯水里一两滴,便能让人半炷香内缠身。”
“幸亏我身边那丫鬟——翠环爹娘正好那日来府里看她,懂些医术,救了我。”
她的手,紧紧握住手帕,指节都泛了白。“所以……我才报复。”
“我当时是真的只下了哑药……想让她变成哑巴。”
说到这,她的声音己经开始哽咽。
“谁知她吃了药后因为难受落水而亡……可是三爷刚说张氏体内并无毒素?”
我听着主母一字一句地说完,心里忽然一阵酸胀,像是被什么钝物狠狠砸了一下。
难怪原主娘亲死后,主母连像样的葬礼都没给她。棺木草草入土,白布都挂得不齐,送葬队伍只有三五个小厮。
原主和老爹当时觉得一切过于仓促,起了疑心,在下葬当天夜里,原主父女俩偷偷带着一个大夫掘坟验尸——大夫只验出死因是溺水,体外挣扎时留下的钝伤,体内并无毒素。
更像是——被人推下去的。
“三步摇?”
青槿皱紧眉头,脱口而出,“那不是……萧笙的独家配方?”
主母一怔,目光惊疑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主母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声音都在颤:“那药……是二房下的?!可萧笙和薛姨娘说看到张氏捂着嘴吐血,难受难耐失足落水......”
我与青槿对视一眼,心头一凛。
看来主母只是他们设计的“替罪羊”,原身娘亲既然没有中主母的毒,却被二房和薛姨娘以“主母害死”的名义威胁,眼睁睁看着她们成天胡作非为,拿走三房的嫁妆,扣除三房的月银。看来原身娘亲的死大概率跟二房和薛姨娘有关。
青槿声音发紧:“也就是说,张姨娘是被他们逼到水里的。”
主母脸色惨白,仿佛终于醒悟。
“他们让我以为,是她想杀我……我才……我才……”
老爹声音冷下来:“而你回头,就成了他们的枪。”
主母闭上眼,身子轻轻晃了晃,似是支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