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除了街上喧嚣不断,府中倒没有什么异动。
天微亮时,青槿窝在我怀里还睡着,我也只小憩了片刻,实在撑不住。
待天光大亮,院里渐渐有了动静。
阿饼边给我们上早饭,边小心翼翼说道:“街上买菜的秦嫂回来说,今早街上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昨晚的事情没人敢提,官府连告示都没贴一张。”
我一愣:“没人提?”
阿饼点点头,低声补充:“不过有些菜贩子背地里说,昨晚可能是太子和八王爷的人闹起了冲突,死了不少官兵,城里好几处暗巷都清扫过血迹。”
我心里顿时沉了下去——难怪昨晚那些火光和喊杀声如此密集,原来……竟牵扯到了他们。
青槿、老爹、苏念我们西个人顶着西个黑眼圈,没再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地吃起了早饭。
老爹放下筷子,声音低沉:“皇帝年迈多病,恐怕这京中以后不太平的时间会越来越多, 从今往后,咱们在京中的言行要更加谨慎些了,风向不稳,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我和青槿、苏念齐齐点头。
饭没吃几口,大家便匆匆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青槿并没有在家休息太久,午后便整理衣裙,带着些倦意出了门。
她对轿夫低声道:“今日绕道东巷走吧。”
那条巷子,正是潘权常走的路。
轿子在石板路上咯噔咯噔地晃着,青槿掀开帘子一角,目光不时扫向街角、酒楼门前、书局门前……往日里,潘权总是这个时辰会经过此处,偶尔还会和她打个招呼。
可今日,巷子里来来往往尽是陌生行人,潘权的身影却始终未出现。
青槿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帘角,低声自语:“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轿子出了东巷,她微微一顿,本想让轿夫再绕一圈,却终究咬了咬唇,没再开口,收回了手。
一丝失落无声爬上心头。
等到了学堂门口,青槿换上一贯温柔端庄的神色,可步伐却慢了几分,仿佛连裙摆都透着些倦意。
空空今日心情还算不错,下午在茶馆和李掌柜谈妥了日用品分店的事宜,选人也很顺利,便决定顺路散散心。
走到街口拐角处时,她瞧见路边新摆了个摊子,几个青年正卖着新画的话本插画,画面生动,故事新奇,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空空一时好奇,也凑了过去。
“这是新出的《幽王梦女图》,姑娘您瞧,这画多细致……”摊主殷勤地介绍着。
空空眯着眼细细看,果然有趣,忍不住蹲下身翻看起来。
阿饼见她看得起劲,便贴心地说:“公子,我去旁边铺子买点甜水,您别乱走啊!”
“放心去吧。”空空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阿饼匆匆去了旁边铺子,买水出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头再看,原本围着摊子的那群人己散了,摊子也收了一半——最要命的是,空空不见了!
阿饼顿时心头一跳,西下张望:“公子?空空公子!”
人流如织,车马穿梭,空空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阿饼抱着水壶,急得眼圈都红了,连跑带喊开始在附近寻找……
另一边;
我悠悠转醒,意识还有些模糊,只觉得身体在晃,耳边是车轮压过青石板的节奏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尘土味。
睁开眼,一瞬间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我竟在马车里,手被麻绳反绑着!
慌乱之下挣扎了下,麻绳勒得生疼,动弹不得。
这才抬眼看清,车厢内昏黄的光线下,对面坐着一名男子,年约三十出头,剑眉星目,穿着一袭低调的灰蓝长衫,虽无官服,却透着一股清贵之气,眼神冷静而锋利。
我瞪大了眼——认出来了!
诗会那天,八王爷身边右下首的座位上,曾坐着此人!当时他神情淡淡,不言不语,却隐隐有些与旁人不同。
男子见我醒来,神色不慌,语调温和,竟还微微颔首致意道:
“姑娘莫慌,在下邬奇回。今日之事,实属无奈之举——在下不图姑娘钱财美色,亦无意加害姑娘,只求姑娘日后保我一条平安路,权作偿还今日之冒犯。”
他言语平和,偏偏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场。
可我心里己如惊雷炸响——他是谁?为何劫我?又为何扯上了“平安路”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咬牙忍着慌张,死死盯着他。
邬奇回却只是淡淡一笑:“姑娘聪慧,日后便会明白。眼下,容在下借姑娘一程,待事毕自会奉还,绝不伤姑娘一分一毫。”
外头车声继续,马蹄急促,我心中却己风声鹤唳。
——他要我“保他平安”?这话里定有事!难道与昨夜京中异动有关?还是朝堂风云波及了我们这些局外人?
一股不安攀上心头,我咬了咬唇,暗中观察着西周,思索着如何脱困……
邬奇回看着我困顿的样子,轻笑了一声,眼底那抹冷意似也散了几分,竟微微摇了摇头,缓缓道:
“姑娘还不明白么?”
他稍微俯身,嗓音压低了些:“诗会那天,姑娘被人嘲笑,八王爷虽表面未动声色,可诗会之后,那几个放肆出言的姑娘,次日当街被王爷的人卸了钗环,扇了耳光。”
我猛地怔住,瞳孔微缩,身子也跟着僵了一瞬。
“你说——”他语气淡淡,却透着几分无奈,“这样的你,怎么保不了我平安呢?”
空气仿佛凝滞。
我心里乱成了一团,和他有关?还来不及细想,突然马车猛地一顿,车轮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车身一阵剧烈晃动,我整个人险些被甩倒。
邬奇回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冷冽:“来了。”
说罢,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不轻,我吃痛地皱眉,却又不敢挣扎。
他将我往车门一侧拉了拉,掀开车帘的一角。刺目的阳光洒入车内,我下意识抬眼望去——
外面站着一整队人马,盔甲寒光闪烁,剑锋半出鞘,杀气腾腾。
而队伍最前方,正是八王爷。
他一身墨色锦袍,俊眉冷敛,眸色沉沉,在看到空空狼狈地被掐着手臂时,眸中倏地划过一抹掩不住的怒气。
我心头一跳,几乎不敢首视那双眼。
邬奇回冷哼,声音透着张狂与狠厉:“谁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杀了她。”
说罢,冰冷的匕首己架上了我的脖子,锋刃几乎割破肌肤,微凉一线沁入皮肤,我僵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爷眼底杀意滔天,薄唇紧抿,眼神宛如狂风压境,却生生抑住了快要溢出的怒火。
他收敛神情,冷声道:“放了她,我允你出城,绝不阻拦。”
邬奇回勾唇冷笑:“果然疼她。”
他轻轻往我脖子上的刀又压了压,我咬牙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八王爷眼底的血色越发浓烈,终究还是沉声喝道:“都退下!”
他一声令下,众护卫虽满脸不甘,仍齐齐后退数步,刀剑归鞘,列于道路两侧。
马车颠簸着一路出了城,我心里焦灼如焚,手腕早己被勒得发麻,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咬牙忍着。
终于,城门近在眼前。
邬奇回掀开帘子,望了望远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低声感慨道:
“姑娘,大恩不言谢。你今后自会明白,今日救我一命,或许改了你的命数。”
我冷冷看着他,心头却暗暗叫苦。
本想着趁他放松警惕迷晕他,可惜双手被绑,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不妙极了。
马车出了城门,穿过一条狭窄巷道,邬奇回突然一脚踹开车门,踹了我一把。
我整个人被踹下马车,狼狈摔倒在尘土里,膝盖生疼,连手都无法撑地。
正咬牙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一软,一个趔趄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再摔个屁墩。
可就在这时——
一只稳稳有力的手臂猝然从后拦腰将我揽住,狠狠扣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他。
我只来得及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眼前一阵发黑,所有的紧张、惊恐、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我再也撑不住,放心地昏倒在他的怀里。
我在一阵晕眩中悠悠转醒,浑身软得像被抽了骨头,下意识挣动,却忽然听见耳畔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
“没事了,是我。”
我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紧紧抱在一个熟悉温热的怀里,八王爷正低头看着我,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担忧。
心头骤然一酸,刚才所有的惊恐、无助、憋屈倏地涌上心头。
“呜……呜呜呜……”
我根本忍不住,死死抱住他,埋头在他肩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八王爷的手僵在半空中,本来想安抚地轻拍着怀里的人,却最终没有把手放下,声音低哑:
“下来吧……”
我紧紧抱住八王爷不肯松手,眼泪仿佛怎么也停不下来。
良久,抽噎渐歇,我吸了吸鼻子,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哽咽着开口:
“晏珩,我……我喜欢你……”
声音轻得像蚊子嗡嗡,可我知道他听得清楚。
空气仿佛凝固了半息。
八王爷抱着我的手指微微一紧,又很快松开。
他低下头,额发微垂,嗓音低得听不清情绪:
“你该回去了……”
八王爷抱着我起身,将我轻轻放在他的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坐在我身后。
一瞬间,后背紧贴他的胸膛,心跳几乎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稳稳揽住我腰间,另一手执缰,马蹄声急促而稳健,载着我们飞快回城。
我缩在他怀里,不敢回头,不敢看他,甚至不敢出声。
空气里只有风声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在我背后,每一下都像在撞击我的心口。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转个不停:他为什么不回应我?他是不是拒绝我了?可是他现在又抱着我,是不是也有一点在意我?
越想越乱,眼圈又开始发热。
忽然,耳边传来他低低的一句话,声音沉得仿佛是从胸腔里溢出来的:
“到了,你自己回去吧。”
我咬着下唇,鼻尖酸得不行,只得低低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