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头熬糊了棒子面粥,张桂芳举着豁口葫芦瓢满院追建军:"败家玩意儿!卖铁锅换的铝盆漏得比筛子快!"
瓢里滚烫的粥汤溅到晾晒的被面上,正好补全了建军去年尿炕的印子。
红梅攥着顶针敲打新买的塑料盆:"三弟学精了,卖铁锅换的钱够买半年雪花膏!"她手指着的供销社发票上,"铝盆"俩字改成了"搪瓷盆",墨疙瘩盖着的正是建军同桌王小芳她爹的字迹。
"盆...盆是赊的。"建军缩在柴火垛后头,军挎包带子让老母鸡叼去絮了窝。春梅举着红头绳从灶房探出头:"三哥给我买的头绳够扎俩辫子!"新头绳上粘着半张废品收购单,收购员签名栏歪歪扭扭画着王小芳的作业本涂鸦。
铁柱蹲在门槛上卷烟叶:"老刘头收购站新来了个扎麻花辫的会计..."话没说完就被红梅拧了耳朵:"我说咋专挑老铁器卖,敢情是看人家闺女脸盘儿俊!"烟丝末撒了满地,引得鸡群扑棱着争抢。
张桂芳的裹脚布甩到晾衣绳上:"明儿把你爹的勋章也卖了,换个会喘气的媳妇回来!"布头扫落的干辣椒掉进铝盆,在漏出的粥汤里漂成个心形。春梅舀水要刷盆,缸底突然露出半截铁锅把手——原是建军把锅砸了分三次卖的。
"锅耳朵换的头绳,锅底换的《数理化》,锅把..."建军话没说完,红梅的顶针就砸过来:"锅把换了王小芳的作业本!"飞出去的顶针正卡在铝盆漏眼上,堵住了最关键的漏水孔。
铁柱突然从柴火垛摸出半包"大前门":"我说灶房咋老有烟味..."烟盒里塞着张电影票根,正是镇上放映《庐山恋》那晚的。张桂芳的烧火棍顿在地上:"好哇!卖铁锅搞对象!"
春梅突然哇地哭了:"三哥说要给我攒嫁妆..."泪珠子打在铝盆里叮当响,混着漏下的粥汤,竟把收购单上的"王小芳"晕染成了"王建军"。老母鸡趁机啄走了最后一截红头绳,扑棱着飞上房梁——那上面还拴着半截铁锅链子,在风里晃悠着等秋后算账。
红梅的顶针卡在五斗橱夹缝时,指肚蹭到了粮本塑料封皮的体温。张桂芳攥着盐罐子咳嗽:"老大家的顶针硌着柜角,当心扎了粮本纸页。"
春梅蹲在炕沿补裤衩,突然拽出截红线头:"大嫂拿缝纫机油抹粮本封皮,防潮还是防人瞅?"线头缠着的半片日历纸上,"定量供应"西个油印字糊成了墨团团。
建军嚼着红薯干插嘴:"粮本昨儿还在腌菜坛子底..."话没说完就被铁柱的烟锅敲了头:"你当是藏军棋呢?二月二龙抬头,娘把粮本拴在灶王爷画像后头。"
"灶王爷早熏成黑脸包公了!"红梅的顶针突然吸住根绣花针,针鼻儿上粘着半张全国粮票。张桂芳的裹脚布扫过炕席:"腊月二十三祭灶,粮本要包红纸供饴糖——"
话音未落,春梅的补丁布头掀翻了针线笸箩,滚出的木陀螺肚里塞着半斤山东粮票。铁柱的烟灰簌簌落在陀螺上:"老三又拿粮票换玩具!"
红梅把粮本裹进月经带时,春梅正往搪瓷缸底抹浆糊。"大嫂把粮票捂出霉味,月底换不了细粮!"春梅的指甲刮开缸底贴的《赤脚医生手册》,泛黄的"避孕指导"页下压着两斤糯米票。
张桂芳盘腿坐在磨盘上:"粮本该栓在裤腰上..."她突然扯断缠腰的麻绳,串在上面的铜钥匙叮当坠地——原是开粮囤的钥匙,去年被建军换了水果糖。
铁柱媳妇举着烧火棍捅房梁:"娘把粮本藏燕窝里,雏鸟啄破了供应页!"掉落的燕窝碎里裹着半张七五年侨汇券,被红梅的顶针吸过去贴在了灶王爷画像上。
三妯娌在院里追着粮本跑时,建军骑着叮当响的自行车冲进院:"王主任要查粮本!"车把上挂着的网兜里,两瓶特供香油正压着粮站新发的周转本。
张桂芳突然将粮本塞进纳了一半的鞋底:"查粮本的干部脚码42,这千层底布鞋正好当见面礼。"鞋帮里露出的半截粮票,被春梅用浆糊粘成了糊窗户的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