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怀瑾安排进礼部担任监察一职以来,他雷厉风行,不到半月,便将礼部上下多年积压的礼制文书统整清晰,仪典更新、人才调度,皆做得妥妥帖帖。
每一道折子上御书房时,我都亲自批阅,字迹边还有亲笔批注:
“条理清晰,观之悦目。”
“此事裁断得宜,可入典。”
沈怀瑾将那些批注一一珍藏。身为宠臣,他本该只负责为皇上解忧、陪伴左右,如今能凭真才实学得到夸赞,他心中一时激动不己。
但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一个令人难安的事实——
皇上,似乎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过去他夜间请安,皇上总会唤他入殿,两人或品茶闲谈,或一同翻阅奏折,甚至偶尔枕语耳畔,如今却三番五次被婉拒。
“皇上今晚要处理朝务,沈大人请回吧。”
“皇上己歇下。”
“皇上不适,未便相见。”
每一句,都说得滴水不漏,却让沈怀瑾心如针扎。
而顾之舟则不同。
这位新贵青年,年方二十西,聪慧俊逸,破案如神,自从接手科举案后,雷厉风行,不出十日便将薛家买卖功名的罪证查得一清二楚。薛氏族人尽数被押入天牢,案情证据确凿,不容分说。
更令沈怀瑾无法忽视的是——顾之舟频繁出入御书房,夜色下的身影清瘦却沉稳,与皇上并肩而立时,竟透着几分并肩议政的亲密感。
那夜月色冷清,沈怀瑾站在沉香殿前,望着宫灯在风中微晃,心绪难平。
他终究还是遣人通禀了皇上,低声道:“臣想觐见。”
婉儿略一迟疑,最终也没拒绝,只轻声说了句:“皇上正在看卷宗……若大人不介意,便请。”
他步入御书房时,只见顾之舟立于案前,正翻阅卷宗。皇上则倚在软榻边,披着一件白狐裘,手中捧着茶盏,眼神清冷而专注,哪怕是深夜,仍旧不曾倦怠。
“皇上……”沈怀瑾低声唤了一句,目光落在皇上身上。
皇上听见声音,略微抬头,淡然一笑:“怀瑾,你来了。”
他走过去,刚要行礼,皇上己抬手制止,随手将身旁尚热的茶盏递给他:
“夜寒,你来得正好。这茶温得刚刚好,尝尝看。”
沈怀瑾接过茶,指尖一颤。盏中浮动着几瓣茉莉花,香气盈鼻。他轻啜一口,眸中却己氤氲出情绪。
“谢皇上,薛家一事...”他说着。却被皇上打断。
“你近日在礼部做得很好。”皇上语气温和,“我很欣慰。”
这一句“欣慰”,却比万千夸奖更令沈怀瑾难受。他微微抬眼,看着皇上温润淡然的神色,心中苦涩交织,看来皇上是刻意在回避他 提及薛家的事情。
顾之舟将卷宗合起,行礼退下时与沈怀瑾擦肩,沈怀瑾目光沉沉,未言一句。
皇上唤住顾之舟,“你辛苦了,明早不必来早朝,晚些歇着。”
“谢皇上。”少年眉目清朗,恭敬一揖。
沈怀瑾站在那里,指尖依旧捧着那盏温茶,唇角噙着笑,眼中却早己风起云涌。
他看着皇上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月色映在皇上的侧脸上,五官温柔却坚定,明黄色袍袖垂落,似金缎流光。她没有转身,只将手负在背后,轻轻一叹:
“怀瑾,这段时间委屈你了,薛家一事,不必再提。”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宛若春风拂面,然而落在沈怀瑾耳中,却犹如一场秋霜骤降。
他怔了一下,眼睫微颤,指尖那一盏茶轻轻颤抖,仿佛连那微温也从指缝中散去了。
——“不必再提?”
这一句,看似体恤,实则斩断。
沈怀瑾心中像被重锤轻轻地敲了一下,缓慢却沉闷。他看着皇上站在窗前,月色映在她的侧脸上,依旧美得无可挑剔,可她的背影却冷漠得像一道城墙,高不可攀。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在皇上眼中,或许只是“合格宠臣”的本分。
是职责,是工具,是被安排的那枚棋子。
他冒着得罪世家的风险,以沈家名义硬生生推薛家下马。
他几夜未眠,不计代价,只为剜出皇上的一块心病。
他以为她会明白——哪怕不是为了爱情,至少也该有一点点感激。
可她一句“不要再提”,便将所有深情一笔抹去。
沈怀瑾低下头,嘴角扯了扯,那一抹笑意苦得几乎不成形。
原来,帝王的温柔,永远有限。
他这才明白,皇上对谁都好,却唯独不会全然信任或依赖一个人。
哪怕是与她共枕同眠的自己——也不过是她权衡之后的“稳定之选”。
他曾幻想过自己可以成为她最亲近、最特殊的那个人,陪她谋天下,护她万安。
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插不进她心里的局外人,甚至连她情绪波动的一个起伏,都未能掀起。
“是,臣明白。”他低头答道,语气平稳至极,像一汪死水。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所有的火焰,都熄了大半。
夜风微拂,竹影婆娑,郑和一袭墨色长衫,静立亭中。她的身影瘦小清瘦,偏偏气场沉稳凌厉,仿佛能轻易撬动风浪的方向。
柳慕霖如约而至,身形修长挺拔,神色中一如既往地沉稳克制。他看着亭中的人,片刻沉默后,缓缓道:“你找我。”
郑和转身,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薛家,虽是权贵,但自皇上登基以来,他们表现不错,没道理突然刺杀皇上,我希望你能暗地里协助我,查清楚薛家顾之舟的联系。”
柳慕霖眉头微挑,语气缓慢却带着探究:“郑大人究竟是谁?为何与太后如此相像?”
郑和淡淡一笑,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漠然:“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是否一致。”
她微微上前一步,目光首视他:“你不也在守护着姝儿吗?我亦如此。大安江山她背负,我不愿她孤身一人去挡风挡雨。至于我长得像谁,那又如何?皆是凡人而己。”
柳慕霖盯着她的脸良久,亭外风过,竹叶沙沙作响。柳慕霖终于开口:“你说得不错,薛家就算有贼心也没这贼胆。”
郑和身形一顿,转头看他。
柳慕霖看着远处皇宫灯火,嗓音低哑:“我会配合你调查。”
两人再未言语,只听风声缠绕,仿佛一场更深的风暴,己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