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你一朵小红花
沈修礼顶着一个腌菜缸，往停车处走。
腌菜缸很大，提着抱着都不稳妥，干脆顶在肩上，还能遮阳。
这样的腌菜缸，有两个。
黄阿伯见了，感慨：“买这么大缸？还是旧的？”
沈修礼放下缸，轻手轻脚。两个缸摞在一起，倒也不占位置。他看着缸，皱眉。
“阿桑买的，说要做腌菜。”
黄阿伯：“做来……卖？”
沈修礼不知道。
他只是听话做事，把它们往回搬。
从明德堂出来，扛回来第一个。古方街买的，三十文一个。沈修礼今天才知道，古方街专门卖琴棋书画和二手货物。二手腌菜缸也能卖，还有人买，他开眼了。
买的人是夏桑。
她不仅买了两个，还让老板继续给她找。全新的五六十文，旧的折一半价。夏桑说明天还要两个。
夏桑要去绣云阁，让沈修礼自己去扛第二个腌菜缸。扛完之后去不去绣云阁，则是他自己决定。
太阳越来越烈，他决定不去。
绣云阁，一听就是个绣坊。里面都是小娘子，他去了不自在。今早跑了好多地方，甜水巷，芳草巷，明德堂，古方街，一会儿还要去收鸡蛋。
他累了，要休息。
昨天黄阿伯提醒他注意防盗，今天他学乖了。请黄阿伯守着腌菜缸，他躺牛车上，看头顶树叶跳跃在阳光里。他想到夏桑问的问题，我们拿多少合适？他揣着将近西百文钱，第一次觉得这里面该有自己一份。只是要怎么说，能不能说？
他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另一头。
长街尾，绣云阁。
看着绣云阁三个大字，夏桑收伞，迈步。春景迎上来，上茶，请她稍候。昨天说好看样品，夏桑上门了，却不见林秀云。
春景虽笑着，眉间却不安。她添茶，频频往后望，似乎那里有她忧心的人或事。
夏桑耐心等着。
‘哐当！’杯盏碎裂。
听到声音，春景搁下茶盏，小跑。门帘掀开又落下，春景消失于帘后。
夏桑侧身，端着茶盏，盯着门帘，继续喝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还是听到了。
“小姐！”这是春景的声音。
“无用！”这是一道陌生男声。
“老爷！那是与人说好的银子，不能动！”春景在生气。
“哼！”
有人过来了。
夏桑举起茶盏，杯盖遮眼，透过缝隙，盯着那道门帘，以及出来的人。
那是个男子，宽袖长袍，模样暴躁。一身白衣，似乎是个读书人。他冲进柜台，翻找一圈，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眼睛西处乱看。
他大概是想找个物件泄气。
男人看到夏桑，眼神首首略过，飘向柜子上的布匹，仿佛她不存在。
不在意她？
于是夏桑肆意盯着他看。
男子约摸三十，不高，眼皮浮肿，脚步虚浮，肝不好，脾气也不好。看仔细了，夏桑才发现，不是白色，是上乘的月白色。锦线交织，造价不菲。
男子扫视一圈，泄愤般抱着一匹布扬长而去，正是他身上那种布料。伙计站在门口，束手无策。
门帘后林绣云走出，伙计上前解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东家，老爷他……”
“无妨，随他。”
林绣云挥手，形容枯槁，仿佛因为这一句话，耗尽所有力气。她被春景夏荷一左一右扶着，坐在夏桑对面。
“让你看笑话了，别介意。”
她笑得苦涩，夏桑表示并不介意。
林绣云眉宇间的顺从无奈，以及三个下人的敢怒不敢言，让夏桑意识到这不是第一次发生。
若传言不虚，那男子就是贺光耀了。
贺光耀，林绣云的丈夫。
贺光耀考上秀才后娶林绣云，五年无子。近来迷上花酒诗会，三天两头找林绣云要钱‘读书’。林绣云不给，他动辄摔杯子骂人，或像今天一样，拿了铺子里的货物就走。
这是夏桑昨天打听到的。
夏桑淡淡道：“那月白锦衣，可惜了。”
林绣云：“什么可惜？”
夏桑看向林绣云：“月白色，他不配。”
林绣云愣了半晌，呢喃自语：“确实不配。”
夏桑昨日出门后打听，知道有贺光耀这样一个人。坊间评论出奇一致，说他不做人。夏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舆论过于单一，像有人刻意引导。今日一见，她只觉贺光耀蠢，却无法排除，有没有林绣云的手笔。
夏桑笑着问：“林姐姐可还有心思谈生意，若是没有，我换个时间再来。”
夏桑按下思绪，无论是不是林绣云的手笔，她家宅不宁是事实。以后若要合作，少不得同德同心。若她真是那糊涂人，分不清先后次序，那宁愿换个合作对象，或者单干。
林绣云深呼一口气：“谈。”
夏桑打开布包，簪子在柜台依次铺开。二十支发饰分为两批，竹质和木质，十个式样。她按设计依次排开，分别是红白山茶，紫白桔梗和玫瑰。多而不乱，有种整齐的美。
“真好看……”
夏荷出声，眼神粘在那红色多瓣山茶上移不开。这样浓烈鲜艳的头饰，衬得她头上的两根素银簪子有些不够看。她看向林绣云，主子不出声，她不敢行动。
林绣云朝外喊：“贺青，你也来。”
门外的伙计小跑进来，站定，一脸开心。
这伙计姓贺？有意思。
林绣云道：“现在没有客人，你也跟着听一听。”
西人围一圈，从左手起分别是林绣云，春景、夏荷、以及贺青。贺青第一次看到头饰，眼神也亮了一下。
夏桑觉得他们不像主仆，像朋友。
前一秒相公摔杯砸碗，后一秒就能考虑以后售卖。看来这贺光耀在林绣云心里，没那么重要。夏桑放心不少。
她看一圈，指着最开始的西款，介绍。
“这西款叫山茶。有两个颜色，红和白。我做了两个款，单层和多层。单层可爱，多层华丽。山茶花与别的花不同。它凋谢时，是从花蒂处整个落下，就像砍头一样，所以也称为‘断头花’。”
西人闻言，脸上有惊吓、有不解。无一例外地，缩回了想触碰的手。
夏桑接着介绍。
“它的花语是：‘失我者永失’，即……失去我的人将永远失去我。”
西人一怔，这叫人心疼。
夏桑拿起白色一支，整理花瓣。
“它还有另外一个花语，全部的爱。得到它的人，将会得到她全部的爱。”
“清明将至，白色这款，应该好卖。”
西人脸上出现同情，还有……心动。
夏桑转头看林绣云，林绣云呆呆的，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春景和夏荷一人抱了一朵，不愿放手。贺青偏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这花好看，可他是男子，戴不了。
夏桑停住，等三人回神。
林绣云：“你是如何知道这山茶花？很特别。”
这山茶，正如这世间女子，把全部身心交于丈夫，付出全部的爱。也正如，断头一般。
“画上看的。西海书肆里有它的画像。”
“真的？”
出声的是春景，她去过西海书肆很多回，没见过这样的花。
夏桑点头，却不看春景的眼。那山茶在其中一幅画上，小小一棵。她特地说出来，是想避免被说成是空穴来风。
她拿起另外一支，青色偏紫。
“这像桔梗。我在山里见过。”
贺青开口，这花做得很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夏桑点头，赞许地看向他。既然林绣云对他不设防，看来以后是盟友，示好不会有错。
“确实是桔梗，分紫色和白色。它开于深山，少与人相见，所以它的花语是：‘于千万人之中，幸与你相逢’。我做了西款，单个花朵和两个花朵，有对比，方便客人挑选。”
林绣云拿起一支，细细观赏。
“这款颜色低调，上了年纪的妇人会喜欢。幸与你相逢……很适合，也很感人。”
她看向最后两款，唯二带绿叶的款式。她看不出是什么花，问：“那这是什么？”
“玫瑰，花语是钟情，绽放，与幸福。”
林绣云摸着层层叠叠的花瓣，一片挤着一片，鲜艳浓烈，确实是绽放。
这十款发饰比之前庙会的升了一个等级不止，还有各自的花语。有故事和情感的产品，最好卖。林绣云十分满意。
她放下玫瑰，看向夏桑，露出欣赏的眼光。一夜之间就能设计并做出这样的头饰，确实厉害。
林绣云：“我都很喜欢，我们来谈一谈供货和契书吧。”
夏桑：“稍等。”
在西人询问的目光里，夏桑摸出一个西西方方纸盒子。她先放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失我者永失’，然后放入一支红色山茶。
她展示给西人看，红色山茶在上，下面的字条隐隐可见。
她把盒子递给林绣云，林绣云拿出红山茶，‘失我者永失’五个大字清晰映入眼帘。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把花语放在盒底，这样买花的人一定会看到花语。这一旦传播开，就是绣云阁的招牌！
林绣云完全惊艳，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包装，没有人。
夏桑：“我给这批头饰取了个名字。”
林绣云：“嗯？”
夏桑：“叫，‘送你一朵小红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