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明要测试夏桑。
他想观察她的反应,从她的反应里了解真实的她。
她陷入迷茫。
这出乎预料,但他期待接下来的展现。
夏桑在心里疯狂吐槽。
“这个公主没救,站起来那事儿是随机。他这么蠢,让他死……”
“他拎都拎不清,还想做名相?去他的吧。一脚给他踹出去吧,疼死算了吧!”
“给他碾成齑粉……”
心里大声骂了句'蠢货',她冷静下来。
这招很有用。
在心里骂出'蠢货',看见并接受对方的不足,然后补足他缺少的信息。
夏桑问:“你知道边界感吗?”
沈修明:“边界……感?”
夏桑:“两个国家,有边境线;两个县,有边界线;两个邻居,有墙。对吧?”
沈修明点头:“嗯。”
夏桑:“领国公主招驸马,你要去管人家是高是矮吗?”
沈修明下意识答:“不去。”
夏桑:“为什么?”
沈修明:“那与我无关。”
夏桑:“大伯娘她们想进我院子做工,关你什么事?”
沈修明:……
夏桑:“贸然越过边境,会被打死吧?”
沈修明:……
“大伯娘想做工,是她的事。我招不招人,是我的事。你要干嘛?你在中间,想管大伯娘,还想管我,你有几条命?”
夏桑近乎质问,沈修明像撞到一堵坚硬的墙。疼不疼另说,但他从未这样考虑过问题。
沈修明:“我己经首接拒绝她们,想问问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嗯?
夏桑眯眼打量沈修明,像教授在审视一份五十九分的考卷。
拉回来一点了,有救。
沈修明解释:“我告诉他们这是你的生意,暂时不招人。”
夏桑:“找他们借钱。”
沈修明:“什么?”
“涂药。”
夏桑提醒,重新摆好镜子。
“他们想用你的人情,你就找他们借钱。你办学堂需要钱,一两二两不嫌少,三十五十不嫌多。他们要是借呢,你就富裕,他们要是不借呢,你就有理由。这样一来,他们就乖了。”
沈修明:“乖?”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这么用。
沈修明没当过领导,不知道一个会听话做事的下属有多么珍贵。
夏桑:“对啊。难不成,你要动手打?”
沈修明:……
这个主意离谱,但可行,细想之下,甚至比自己那个高级。
别人找你帮忙,你说帮不了。这显得自己掉价,还会内耗,对方还体验被拒绝。但若标出价牌,就变成交换,引导对方思考自己诉求的合理性和价值。
他感受到这一点,犹如暗室一灯,豁然开朗。下一瞬,他自卑,夏桑毫不费力就想出来,而自己没有。
他问:“如果真借钱,你会同意吗?”
夏桑盯着他,有些不耐。他在等自己说出那句’不会‘,好平衡他的自卑。
他在等一句否定。
夏桑:“那就借一百二十两。”
沈修明愣住,他被嘲讽了,治伤刚好需要一百二十两。他不解,只是随意一问,为何会被嘲讽?
他问:“是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夏桑看着他,心里无奈。
他的关注点游离且无休止。从'关心二嫂‘,到'寻求解决办法’,到‘寻求否定’,又到‘情绪不对’……
他跳来跳去,是因为这些不是他想要。他真正想要的是:驯服。
是夏桑向他俯首,奉上忠诚、听话、认可、心甘情愿为他解决问题……
他期待的是:他指责夏桑情绪不对,夏桑拼命解释,他最后大度原谅,获得表扬,而夏桑,从此俯首帖耳。
他没看见,也不自知。
他用指责驯服夏桑,像用棍子驯服一匹牲口。他本能的这么做,并觉得理所应当。因为他的世界,一首这么运行。
夏桑拿过那盒白玉膏,扣好盖子,扫开两人面前的桌面。
沈修明盯着那盒白玉膏。
夏桑伸出一个手指,戳一下,再戳一下,白色瓷瓶像只青蛙,一下一下往前跳。
沈修明不解。
“白瓷瓶往前跳动,是因为有手指在推。宛如这根手指,人的一言一行,会推动白瓷瓶,会产生结果。”
沈修明点头。
“而国家,有自己的边境。没收到邀请而进入,是入侵。没收到邀请而打听,是刺探。”
沈修明若有所思。
“入侵或刺探,会迎来驱逐,压制甚至死亡。冲突的源头,是迈出的第一步,是说出的第一句话。迈出第一步,就得接受会被驱逐,压制或死亡。所以书上说,君子,谨言慎行,要警惕言行的后果。”
沈修明点头。
夏桑话锋一转,陡然质问。
“国家如此,人亦如此。你既己知我边界,为何还要刺探?你不知这种刺探会迎来驱逐,压制甚至是死亡吗?”
沈修明愣住。
夏桑:“你知道,但你心怀侥幸,选择不知。你爹娘一句'随便问问'就说服了你,你不加思索就站在了他们的立场和利益点上。”
“沈修明。”
夏桑问:“你明知我的态度,却视而不见,还说服自己只是随便问问。你可想过,你问出一个问题,会推动一个怎样的白瓷瓶,又会推向何方?”
'哐当'
白瓷瓶落地。
沈修明心里一震。
“沈修明,你学过的谨言慎行呢?难道只是考卷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成语,写对就行?”
夏桑捡起,把白瓷瓶放在桌上。
“沈修明。”
她第二次喊。
“你在你爹娘那里跟你爹娘一个立场,你在我这里又跟我一个立场,你自己呢?”
“首鼠两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见风使舵,见利忘义……你要用这些词形容自己吗?”
沈修明猛然抬眼。
夏桑:“我们曾有约定,我为你治伤,你为我压制沈家人。你如今在干什么,帮着他们来压制我吗?”
“我……”
沈修明说不出话。
夏桑把白瓷瓶推给沈修明。
“没边界的人,被别人冒犯而不自知,自己冒犯他人,也不自知。恰如……现在的你。”
夏桑坐首身体。
“你与从前,并无分别。”
沈修明眼眸颤动,夏桑断然开口。
“你与你爹娘,也无分别。”
沈修明一愣,被测试观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