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源上血色法阵开始消散时,亓南刚刚挣开芙卿此生下的最后一个咒。
当他赶到忘川时,只余那丝丝缕缕的清甜与忘川水纠缠不清,他原以为他会大哭一场,可到了忘川他才发现竟是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说好的生死不离,他还特意偷来她下的同生血契,可最后她什么都没带走。
坐在忘川畔,他开始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他早早拉住她呢?哪怕她现在修为尽失,他也愿意倾尽一生照顾她,他从不觉得她麻烦,照顾她他是欢喜的。
可这世间,一切因缘会合皆是无常,哪有半点由人?
人的愿望,总是被现实逼的一寸寸卑微,可世事无常的残忍,让你连卑微的机会都没有。
时逾白追到忘川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亓南的白发,曾听闻过一夜白头,可亲眼看到时,只觉震撼。
许是沾染了天道宠儿的血,灰黑色的忘川只余一片血红,时逾白声音嘶哑“为什么……会这样?”
亓南的声音有些疲惫“你都想起来了些什么?”
“全部……”时逾白哑着嗓子艰难开口,神色晦暗不明“我全都想起来了,是我的错,我不该轻信天君,若我没去历劫……”攥紧拳头,手臂微微颤抖。
“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同芙卿下凡历劫,”时逾白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却遭天君暗算……在大婚之日,我亲手杀了她。”闭上眼,眉心紧锁,身体轻颤。
“原来如此。”
时逾白呆呆地望着忘川河,许久后看向亓南“这几日……是你一直陪着她吗?”语气出奇地平静,只是泛红的双眼昭示着情绪并不稳定。
“她修禁术,被修罗道侵蚀,梦魇又缠了她三千余年……”亓南语气十分平静,只是透着一股疲倦。
“她用禁制延缓了修罗道的侵蚀,又又重重禁咒压制了侵蚀痕迹,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一月前,我以血和内丹为她压制体内禁术,想换取百年的时间去解决这件事。”
“……你,”时逾白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沉默片刻艰难地发出声音“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她曾与我有约,以她血肉换我为她手中利刃,后来我只想与她生死不离,最后我发现我舍不得,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在这世间任何一个她喜欢的地方,而不是早早陨落。”
“生死不离……”时逾白只觉心口猛然一痛,喃喃自语“原来,你对她用情如此之深……那她,可曾知晓你的心意?”
“若这百年间,我寻到解决修罗道侵蚀的办法,那我会亲自告诉她我的心意。若不能,我便以身为祭,让她不受其扰,我的心意她不必知晓。”
闻言时逾白苦涩一笑,心中满是自嘲,原来自已才是那个局外人“呵,倒是我低估你了……”
亓南看向忘川,血红的河水安静流淌“可这一切只是我以为罢了……”
“她……”时逾白语气迟疑,带着自已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陨落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她只问了我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时逾白觉得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呼吸都变得困难“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红着眼眶看向忘川河,声音带着颤抖。
“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她提前醒了,为什么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为什么连同生血契都解了!”
“同生血契……”时逾白瞳孔一缩,声音嘶哑“解了?”他猛地抬头看向亓南,眼底满是震惊与痛苦,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是你从我身上转移的……”
“她对你下同生血契的时候,她知道你有堕魔之兆,前尘往事她皆不知晓。我曾说过,这同生血契,她下给我最好。”
“是我对不起她……”时逾白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可这同生血契,本就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你又何必……”
“没找回记忆的你愿意陪她赴死吗?”
“……我”时逾白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是啊,自已当时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会抛下一切陪她赴死。
亓南笑了笑“你走罢。”
时逾白目光眷恋地望向忘川,良久后才转身离开,声音嘶哑“她……就拜托你了。”白衣染血,失魂落魄地离去。
红花灼灼,河水幽幽。忘川河畔,只余一身浅金色衣袍的白发少年。
阿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留下我?
“曾经,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女子清冷的声音从对岸传来。
亓南抬起头,只见一袭黑袍的女子静静站在对岸,神情淡漠,他问“你是?”
“碧落宫夜九”女子声音一片平静。
亓南站起来,缓缓行了个礼“亓南有负尊神所托。”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了,何必再为难自已?”
“若我能早些……”
“亓南,你还是不懂她。”女子出声打断“她这个人心狠,对别人心狠,对自已只会心更狠。”
亓南忽然失神了,是啊,这个人从来都是狠心的,尤其是当刀峰对准她的时候。
“她既然已经为自已设下结局,又怎么会不早早安排好一切?你早些迟些,于她而言,并无不同。”
亓南沉默片刻“你怎会知道?你又不是……她。”
女子却笑了起来“亓南,我曾跟在她身边十万余年,也曾与你一样,为她手中利刃,与她朝夕相伴。我都看不清她,你又如何能懂?”
亓南猛然抬头“芙卿不过六千八百余岁,敢问阁下这十万余年从何而来?”黑白分明的眸融成一片浓郁的黑,带着危险的气息。
女子却不紧不慢的坐在地上“你只是碰巧遇到了属于芙卿的这一段故事罢了。”
“那阁下是来给我讲故事的吗?”亓南声音一片冰冷。
“我只是碰巧看到你这失意人,与你聊聊天罢了。”女子声音带着几分释然。
“我不需要!”亓南转身就要离去。
“让我猜猜看,你这是要去收敛同她有关的一切物什,然后再去寻个地方与她一样,以身祭阵吧!”
亓南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的往前走,却突然不得动弹,他有些恼意,又是这该死的定身术!
“亓南,我以为你看懂了她的所求所爱的。”女子声音一片冰冷。
“她不在了,谈个屁的所求所爱!我没有当场入魔,屠戮苍生还不够吗?”亓南声音一片嘶哑。
“我曾经也这么想,可是我舍不得辜负她的心意。”
“什么心意?都是假的!说好了生死不离,她却解了同生血契,把我丢在这里!”亓南眸中的浓郁的黑雾中泛起妖异的红光。
“她如果毫不犹豫催动同生血契,她还是让你动心的芙卿吗?”
“怎么不是?我所求所愿,就是与她生死不离,她答应过我的!”亓南浑身黑雾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
一根莹白的手指抵在他脑门上,带着丝丝凉意“亓南,她要的真的是天下太平吗?”
“她都不在了,我管她要什么!”少年声音颤抖又嘶哑。
“你的内丹和血,还有你的眼睛,是她的夺命咒。”女子声音中传来一丝怜悯。
亓南猛然抬头,眼神中一片惊惧“你……你说什么?”
“你陪在她身边三千余年,为她引颈受戮。你以为的痴心一片,与她而言,无异于蚀骨焚心的毒。若说她心怀死志是为了这芸芸众生,那你这番行为,无异于握着她的手,逼她饮血啖肉。”
“三千余年的陪伴,她并非草木无心。”女子轻轻叹了一声,又道“她又不是圣人,她爱这方天地,只因她至亲至爱皆在此方天地间。”
亓南几乎艰难的发出声音“我……我错了……”
“你没有错,你已经尽你所能做了最好的一切。只是这一切并非她所愿。”夜九有些怜悯,何曾几时,她也如同他一般过。
“那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亓南喃喃道。
“我也不知道。”夜九轻轻叹了一声。
“那这些年,你做了些什么呢?”亓南语气迟疑,问得小心翼翼。
“我?我不过是跟在汐姐姐身边,尽我所能,解她忧虑而已。”夜九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你似乎并不因她陨落难过?”亓南声音中有些诧异。
“你从碧落宫带走帝枷,我便知道会有今日。”夜九轻声回答。
亓南向怀里探去,瞬间僵住,帝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