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进地狱。
傅承聿抱着林晚冰冷残破的身体,像一头被逼疯的野兽,在泥泞的雨夜中狂奔向最近的医院。
他嘶吼着林晚的名字,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砸在她的脸上,徒劳地试图唤回一丝生机。
“医生!救她!快救她!”
冲进急诊大厅的瞬间,傅承聿的咆哮盖过了雷声。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沾满泥泞和暗红的血迹,额角在长椅磕碰的伤口还在渗血,形容狼狈不堪,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睛,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灭顶的恐惧。
医护人员被这景象惊动,迅速推来急救床。
当傅承聿颤抖着将林晚放到床上时,急诊医生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凝重到了极点。
“急性髓系白血病?”
医生快速检查着林晚的瞳孔和颈动脉,触手是刺骨的冰凉和微弱的脉搏,
“失温性休克,严重肺部感染,咳血导致窒息风险,凝血功能极差……快!送抢救室!通知血液科、呼吸科、ICU急会诊!准备气管插管、升压药、输注血小板和冷沉淀!快!”
林晚被迅速推进了亮着刺眼红灯的抢救室。
厚重的门在傅承聿面前无情地关上,将他隔绝在外。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滑坐在地。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双手沾满她的血和冰冷的雨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先生……”
助理试图扶他。
“去找!”
傅承聿猛地挥开助理的手,声音嘶哑破碎,
“去找!把全国最好的血液病专家、重症医学专家!都给我找来!现在!立刻!马上!不计任何代价!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哭腔。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在死寂而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傅承聿蜷缩在抢救室外的角落里,拒绝更换衣物,拒绝处理伤口。
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却比不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冰冷。
每一次抢救室的门开合,都让他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得到的却只是医护人员匆匆而过、摇头叹息或“还在抢救”的只言片语。
他像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每一秒都是凌迟。
六个小时。
仿佛六个世纪般漫长。
抢救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走出来的主刀医生,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但眼神中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凝重。
傅承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喉咙发紧,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命,暂时抢回来了。”
医生摘下口罩,声音沙哑。
傅承聿身体猛地一晃,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全靠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一股混杂着狂喜、后怕和更加沉重的东西涌上心头,堵得他几乎窒息。
“但是,”
医生的语气没有丝毫放松,
“情况非常非常危重。”
“她本身处于AML终末期,骨髓功能几近衰竭,免疫力崩溃。这次暴雨中的失温、剧烈活动引发的内出血(可能是肿瘤自发破裂或凝血障碍导致)、严重的吸入性肺炎、以及急性心力衰竭……任何一项单独拿出来都足以致命,何况是叠加爆发。”
“现在虽然恢复了自主心跳,但依然深度昏迷,靠呼吸机维持,多器官功能衰竭(心、肺、肾、肝)并未脱离危险期。严重的感染(真菌合并细菌)正在侵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颅内情况也需要严密监测,缺氧时间较长,不排除脑损伤可能。”
“简单说,”
医生看着傅承聿瞬间煞白的脸,语气沉重,
“她现在是靠着最顶级的生命支持系统和药物在强行维持生命体征。她的身体就像一艘千疮百孔、随时可能沉没的船。我们只能尽力堵漏,但能否撑到风暴过去……谁也无法保证。而且,即使能熬过这一关,以她的身体基础,后续治疗……也几乎看不到康复的希望,只是……时间问题。”
医生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傅承聿的心上。
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和恐惧淹没。
命保住了,但只是暂时的。她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随时可能被死神带走。
即使活下来,等待她的也是无尽的痛苦和……
最终的凋零。
“我……能看看她吗?”
傅承聿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医生点点头。
傅承聿脚步虚浮地跟着护士走进ICU。
浓重的消毒水味和各种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报警声充斥着空间。
在重重监护仪器的中心,林晚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脸色是一种死气的灰白,嘴唇毫无血色。
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了无生气。纤细的手臂上布满了青紫的针眼和留置针。
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气管插管连接着呼吸机,有节奏地鼓动着;心电监护的导线贴片下是瘦骨嶙峋的胸膛;深静脉置管、尿管……
她像个被精密仪器操控的提线木偶,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呼吸机规律的送气声,成了她生命唯一的、冰冷的证明。
傅承聿一步步走到床边,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冰凉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
他不敢。他怕自己指尖的冰冷会惊扰到她,更怕感受到那微弱的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
他缓缓地跪倒在冰冷的病床边。
额头抵在床沿坚硬的金属栏杆上,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
“晚晚……”
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雪白的床单。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把你害成这样……”
他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声音破碎不堪。
他想起了那份冰冷的协议,想起了她流产时地上的鲜血和他那句“处理干净”,想起了五年的漠视和遗忘,想起了失忆后对苏晴的呵护和对她的冰冷陌生……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己血肉模糊的心脏。
“求求你……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
他紧紧攥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卑微地哀求着,
“只要你能活下来……让我做什么都行……把我的命给你都行……”
然而,病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只有呼吸机单调的、冰冷的送气声,像是在嘲笑他迟来的深情和毫无价值的忏悔。
他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如今侥幸将她从死神镰刀下拉回半步,却发现她依旧身处炼狱的核心,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痛苦中煎熬,无能为力。
这场以“活着”为名的救赎,从一开始,就是另一场更为漫长、更为绝望的刑罚。
余烬未冷,却己深陷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