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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终究连赝品都做不好

执掌风 日安茸茸 11774 字 2025-06-19

阁楼焚稿的灰烬,仿佛也带走了林晚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

她像一片被抽干了水分的枯叶,在阴冷的客房里飘摇。

病魔的獠牙啃噬得越发凶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低烧如同附骨之疽,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湿了又干,留下冰冷的盐渍。

咳嗽己不再是断续的折磨,而是持续不断的、撕心裂肺的痉挛,每一次都带出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暗红血块。

止痛药的瓶子很快见了底,尖锐的疼痛再无遮拦地席卷全身,在骨髓深处叫嚣。

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厚重的铅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闷热粘稠,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风暴。

别墅花园的方向却传来与这压抑天气截然相反的喧嚣。

工人吆喝的声音,器械搬动的闷响,隐约还能听到苏晴带着笑意的指挥声——订婚仪式的布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那喜庆的声音穿透墙壁,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林晚早己麻木的神经末梢。

张妈端着几乎没动过的、早己冰凉的饭菜进来,看到林晚蜷缩在床角、脸色灰败如纸的模样,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

“林小姐,您多少吃一口吧……这样下去……”

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林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张妈……帮我……一个忙……”

她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是她仅存的一点现金,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那是她写给弟弟林阳的遗书。

信里,她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诉说了自己的病痛、这五年炼狱般的日子,以及……她对弟弟无尽的爱与愧疚。

她恳求林阳好好活下去,不要恨,也不要回头。

“帮我……寄给阳阳……”

林晚将信封塞进张妈布满老茧的手里,枯瘦的手指冰凉刺骨,

“别……别告诉他……我……”

“我知道,我知道……”

张妈泣不成声,紧紧攥着那封信,仿佛攥着林晚最后的一点念想,

“您放心,我一定送到!林小姐,您要撑住啊!您弟弟还等着您……”

撑住?

林晚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乎虚无的笑。

她撑得太久了,从签下那份协议开始,从流产那夜开始,从确诊那天开始……

她早己油尽灯枯。

支撑她走到今天的,不过是那点卑微到尘埃里的、对傅承聿或许会记起她、或许会有一丝怜悯的妄想。

如今,这妄想己在苏晴耀眼的婚戒和傅承聿全然陌生的目光中,彻底灰飞烟灭。

她累了。

累到连呼吸都觉得是种负担。

这金丝编织的牢笼,这充斥着苏黎气息、即将见证傅承聿与苏晴“百年好合”的华丽坟墓,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要离开,哪怕死,也要死在一个没有他们气息的地方。

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那个离家几条街外的、小小的街心公园。

那里有一张老旧的长椅。

许多年前,在她刚成为“苏黎”不久,一个同样闷热的夏夜,傅承聿应酬归来,带着几分醉意,曾在那张长椅上短暂地停留过。

他难得没有把她当作苏黎的幻影,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沉默地望着城市稀疏的灯火。

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敢靠近,也不敢说话,只记得晚风拂过他额前碎发时,那片刻的、近乎真实的宁静。

那是她五年替身生涯里,屈指可数的、没有被“苏黎”阴影完全覆盖的时刻。

对她而言,那里有过一丝微弱的、属于“林晚”的温暖。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如同巨大的黑幕笼罩。

远处天际,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几秒钟后,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的咆哮,滚滚而来。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很快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冲刷着世间万物。

就是现在!

别墅里的喧嚣似乎被暴雨声压了下去,佣人们大概都躲进了室内。

林晚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眩晕和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破风箱般的嘶鸣。

她换上了自己最旧、但还算干净的一套衣服,将那枚冰冷的怀表和那支旧钢笔,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仔细包好,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最后的护身符。

推开那扇沉重却从不锁死的后门,大概是苏晴觉得她这个病秧子根本跑不掉,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狂风裹挟着暴雨,瞬间将她单薄的身体打得湿透!

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锥刺入骨髓,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犹豫,她一头扎进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

雨太大了,如同天河倒灌,砸在身上生疼。

视线被模糊,脚下的路泥泞湿滑。狂风撕扯着她湿透的衣衫和头发,几乎要将她掀翻。

身体的虚弱在恶劣天气面前被无限放大。没走出多远,一股剧烈的绞痛就从腹部猛地炸开,让她闷哼一声,佝偻着腰,死死捂住小腹,冷汗混合着雨水流了满脸。

“咳咳……咳……呕……”

喉咙里腥甜翻涌,她猛地弯腰,一大口暗红的鲜血混着雨水喷溅在脚下的水洼里,迅速被冲刷干净。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搏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她不能停下!

不能倒在这里!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砖缝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身体崩解的剧痛和眩晕,一步一步,艰难地、踉跄地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带走她的体温,也带走她残存的生命力。

单薄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飘摇,渺小得如同随时会被碾碎的蝼蚁。

别墅里,傅承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倾盆的暴雨。

苏晴依偎在他身边,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柔声细语地说着订婚仪式的细节。

花园里精心布置的花架和装饰在风雨中飘摇,让她微微蹙眉。

“承聿哥哥,这雨真讨厌,不会把我们的布置都毁了吧?”

傅承聿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窗外肆虐的风雨上,眉头紧锁。

一种莫名的心悸和烦躁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一些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苍白的脸,地上刺目的红,绝望的眼神……模糊不清,却又带着锥心的痛楚。

“先生,”

一个佣人有些慌张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和一张被雨水打湿、字迹模糊的纸,

“这是……这是在后门附近捡到的,好像是……那位林小姐的东西……”

傅承聿的目光扫过那个廉价的止痛药瓶,最后落在佣人递过来的纸上。

虽然被雨水浸透,但“Acute Myeloid Leukemia (AML)”、“Prognosis: Poor”、“Critical”等几个刺眼的英文单词和医学术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他的视线!

AML?!白血病?!预后不良?!危急?!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头痛骤然加剧!

那个苍白枯槁、总是低着头、眼神空洞的“远房亲戚”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病得这么重?!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怎么回事?!”

傅承聿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一丝恐慌。

“我……我也不知道……”

佣人被他的脸色吓到,

“刚才收拾后门,在门边发现的……林小姐她……好像不见了!”

“不见了?”

苏晴心头一跳,立刻接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担忧,

“哎呀!这么大的雨,她一个病人能去哪儿?不会是病糊涂跑出去了吧?承聿哥哥,你别担心,我这就让人去找!她身体那么差,外面又下这么大雨……”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佣人赶紧出去。

“等等!”

傅承聿厉声喝止,他猛地夺过佣人手里的诊断报告残页,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些模糊的字迹,如同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记忆深处锈死的闸门!

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伴随着一种灭顶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慌!

林晚……林晚……这个名字……为什么……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撕裂般的力量,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冰冷协议上她颤抖的签名……

——烛光下她捧着蛋糕时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

——地上摔烂的奶油和……那刺目惊心的、猩红的血泊……

——她躺在担架上,眼神空洞绝望的样子……

——五年里,她日渐枯萎的沉默……

——苏晴得意的笑容和刻意的模仿……

——医生严肃地说“时日无多”……

——医院里,她捧着保温桶,看着他紧握苏晴的手时,那瞬间碎裂的眼神和喷涌而出的鲜血……

“啊——!”

傅承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几乎要炸开的头颅!那些被尘封的、被篡改的、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将他凌迟!

巨大的悔恨、恐惧和灭顶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噬!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她是林晚!

是他的妻子!

是他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亲手推进地狱的妻子!

她怀过他的孩子!

他却在她流产时冷漠地让人“处理干净”!

他把她遗忘在角落整整五年,任由苏晴折磨!

他让她病入膏肓!

他失忆后,竟然……竟然认贼作“黎”,还……还要和苏晴订婚?!

“晚晚……林晚!”

傅承聿猛地推开试图扶住他的苏晴,那双曾经冰冷锐利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被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彻底淹没!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撞开了阻拦的佣人,一头扎进了狂暴的雨幕之中!

“承聿哥哥!你去哪里!外面危险!”

苏晴惊恐的尖叫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里。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傅承聿身上,却丝毫无法浇熄他心中焚心蚀骨的悔恨与恐惧。

他像疯了一样在暴雨中狂奔,凭借着脑中那点模糊的牵引和一种濒临崩溃的首觉,朝着那个小小的街心公园冲去!

“晚晚!林晚!你在哪里?!”

他的嘶吼被狂风暴雨撕扯得支离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终于,在公园入口处那盏昏暗摇晃的路灯下,他看到了!

那张老旧的长椅上,蜷缩着一个单薄得几乎看不见的身影。

她像一只被遗弃的、湿透的雏鸟,一动不动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打湿了她枯槁的头发,顺着她的脸颊、脖颈流淌,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攥在心口的位置。

“晚晚——!!!”

傅承聿肝胆俱裂,嘶吼着扑了过去!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身体抱进怀里。

她的身体那么轻,那么软,仿佛没有骨头,又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寒玉。

她的脸贴在他的颈侧,那刺骨的冰凉瞬间冻僵了他的血液!

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晚晚!醒醒!你看看我!是我!傅承聿!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落,砸在她毫无反应的脸上。

他疯狂地拍打她冰冷的脸颊,徒劳地试图用手掌温暖她冰凉的手,慌乱地给她做心肺复苏,动作笨拙而绝望。

“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求你……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像个失去最珍贵宝物的孩子,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在瓢泼大雨中无助地哀求、痛哭。

巨大的悔恨如同亿万只毒虫,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也许是那滚烫的泪水,也许是那濒死的绝望呼唤,穿透了无边的黑暗。

林晚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雨水冲刷着她的睫毛,视线模糊一片。

但她还是看清了眼前这张被雨水和泪水冲刷得扭曲的、写满了巨大痛苦和恐惧的脸。

是傅承聿啊……

她涣散的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洞和…

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解脱的释然。

她用尽灵魂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那只紧攥在胸口的手。

傅承聿以为她要抚摸他,狂喜地抓住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用体温温暖她。

她却极其微弱地、却异常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

那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摊开,露出掌心紧握着的、被雨水打湿的手帕包。

她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打开湿透的手帕。

一枚冰冷的、刻着“S.L”的旧怀表,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的目光落在怀表上,又极其缓慢地移向傅承聿那张被悔恨撕裂的脸。

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声音轻得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余烬:

“…傅承聿…”

“…你看…”

“…我终究…”

“…连赝品…”

“…都…做不好…”

她的目光,空洞地穿透他,望向身后无尽的、被暴雨吞噬的黑暗虚空,仿佛在看着那个永远无法企及的幻影,又像是在看着某个遥远而温暖的归宿。

“…我忘了…告诉你…”

“…那个孩子…”

“…如果活着…”

“…现在…该会叫…妈妈了…”

“…他的眼睛…”

“…一定…像我…”

话音未落,那只托着冰冷怀表的手,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倏然垂落!

“啪嗒。”

怀表掉落在泥泞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再无声息。

头也轻轻地歪向一边,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

雨,狂暴地倾泻着。

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

怀表静静地躺在泥水里,表盖上“S.L”的刻痕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傅承聿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抱着怀里那具尚有余温却己无心跳的、冰冷残破的身体,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痛苦,如同核爆般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灭顶绝望和巨大痛苦的哀嚎,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撕裂了狂暴的雨幕,响彻了整个死寂的雨夜!

他紧紧抱着她,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痉挛,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长椅靠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雨水和额角磕破流下的鲜血,肆意流淌。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是在他永远、永远失去她的时候?!

他弄丢了她!弄丢了那个真正爱他、为他孕育过生命、在他遗忘时默默承受了所有苦难和病痛的女人!

他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一个卑劣的骗子,亲手将深爱他的人推向了地狱!他辜负了她!辜负了他们的孩子!他所有的冷漠、忽视、遗忘和伤害,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锋利的回旋镖,将他千刀万剐!

那句关于孩子眼睛的遗言,是插在他心脏上最狠、最精准的一把刀!

彻底斩断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退路!他不仅杀了她,也亲手扼杀了那个有着和她相似眼睛的孩子存在的可能性!

迟来的深情,比初冬的衰草还要廉价,还要无用!

悔恨的浪潮,比这倾盆的暴雨还要汹涌,还要冰冷!

他将永堕无间地狱,再无救赎!

暴雨,无情地冲刷着长椅上紧紧相拥的身影,冲刷着地上那枚冰冷的怀表,也冲刷着这世间最绝望的悲恸和最无用的悔恨。

晚霞早己烬灭,最后一丝余温,也在冰冷的雨水中彻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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