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音在国子监广场热晕前算清了:今日中榜率9.2%,崔融因‘礼法逾矩’斥退寒门概率86.4%——而那个叫陈子昂的名字,正以99.8%的关联度在她脑内拉响警报。】
开耀元年的长安,六月。
毒日头明晃晃地悬着,长安城像被扣进琉璃盏的活蒸蟹——
朱雀大街是青背蟹壳,一百零八坊是挣扎的蟹足。
沈若音站在国子监门外,感觉自己和身旁这群待选女子,正是蟹腹最易剥裂的。
她穿来三个月,至今没想明白,一个在21世纪研究计算流体力学的博士,怎么就成了大唐工部屯田员外郎家最不受待见的庶女——
说是“官宦之家”,但也只能算是编制边角料。
在这种门第里,庶女的名字只会被父亲偶尔提起,家谱正册里永远没有她的位置。
她这个‘庶’字,就是家宴分菜时永远被忽略的那只小碗——谁在意?
如果这次初试不合格,就等于失去最后一次翻盘机会,从此沦为家族联姻的工具。
这体验,比实验数据出错、程序跑了一半崩溃还要糟糕一万倍。
此刻,这片由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挤了三百二十七名和她一样的“读书种子”。
她们是鱼,天后那道“允女子入学,择优录用”的旨意是饵。
三百多条嗷嗷待哺的鱼,抢三十个喂食口。
胜率,不足一成。
沈若音飞速扫了一眼全场,大脑自动开启数据建模。
VIP玩家:
以吏部侍郎之女张文姝为首,穿缂丝、戴金步摇,下巴抬得像要去啄天上的鸟。
普通玩家:
占了一大半,官宦商贾之女,穿得起绫罗,但花纹样式都透着一股“努力了但没完全跟上潮流”的谨慎。
以及,像角落里那个叫柳依依的,把一套洗得发白的布裙穿得笔挺,属于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这场豪赌里的平民战神。
就在她盘算着自己的“金手指”——
领先一千三百年的数理化知识——
能在这场古代高考中占几成优势时,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像被强行按了静音键。
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老头,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走上了高台。
老头面相清癯,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我就是规矩,我就是天理”的强大气场。
博陵崔氏,崔融。
一个行走的《礼记》复读机,一个坚定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理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
好家伙。
让反作弊系统的头号开发者来监考作弊大赛?
天后,会玩。
崔融中气十足地开口,声音仿佛能把人的天灵盖震开:
“德不配位,才为祸根!”
“今日初试,不考诗文,只试——‘规矩’!”
他枯瘦的手指向一旁的香炉和蒲团:
“国子监门前,行‘躬步’,拜先师。”
“姿态、时辰、礼仪,分毫不差者,方可入次轮!”
人群一片哗然。
沈若音也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瞳孔地震。
原来这就是第一轮?
不考才、不问智,而是行走姿态与跪拜礼仪……
——是要从“规矩”里筛人?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你进门。
用“礼”为刀,砍掉的不是规矩,是九成平民的入场券。
这不叫考试,这叫精准定向的阶级劝退。
相当于一场顶级公司的招聘会,第一轮面试题是“请完整背诵您家八代祖宗的官职和爵位”。
果然,VIP玩家们面露“这题我熟”的微笑,挨个上前,动作优美得像一群人形白天鹅。
轮到平民战神柳依依,画风突变。
她显然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手脚都不听使唤,一个踉跄,首接脸刹式跪倒。
“咚”的一声闷响,她整个人扑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双手下意识地撑地,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弯曲,指甲深深地抠进石板的缝隙,瞬间便有尘土与血丝混在了指甲缝里。
人群中,嗤笑声像潮水般涌来。
人群边缘,裴青萝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
她看着那个叫柳依依的姑娘咬牙撑地,又看见沈若音的眼神变了——
带着极度压抑的不屑。
“来了。”
裴青萝心中微动,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看样子,要出刺头了。”
崔融抓住机会,立刻开始了他的表演:
“朽木不可雕也!”
“心性不定,举止无状,便是读再多圣贤书,也不过是沐猴而冠!”
“来人,将其名讳划去,送……”
“大人您稍等一下。”
一个清冷又带点懒散的声音打断了崔融的施法。
沈若音出列了。
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学术上的辩论她奉陪到底,但这种用形式主义搞人格侮辱的职场PUA,她上辈子在实验室里见得还少吗?
她首视着崔融,脸上挂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仿佛刚用AI生成的热情微笑:
“学生沈若音,有个小问题,死活想不明白,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崔融眯起眼睛,像一只审视着闯入领地的老狐狸。
沈若音继续微笑:
“请问大人,天后娘娘办女学,最终的KPI到底是什么?”
“是为皇家后花园培养一批姿态优美、按时开花的观赏性绿植呢,还是为大唐这家初创公司,招聘几位能扛能打、解决实际问题的核心员工?”
“K……”
“P……”
“I?”
崔融愣住了,他那颗装满了经史子集的脑袋里,从未处理过这种构造的词汇。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舌头都有些打结:
“此乃何方胡言?”
“何等鬼语?”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因为他根本没听懂。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准备好了十八般武艺,对方却掏出了一把AK47,他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己经输了。
沈若音看到他的反应,心里暗笑,嘴上却依旧恭敬:
“学生失言。”
“学生的意思是,考成之要。”
“若考成之要在于前者,那学生没话说。”
“但若在于后者,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是大唐的粮仓账目,需要靠完美的躬步来计算?”
“还是黄河的水患,能用标准的礼仪来丈量?”
“或者,您觉得我们对着北边的突厥人标准地磕个头,他们就会感动得退兵三百里?”
“一派胡言!”
崔融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怒的靶子:
“强词夺理!”
“礼者,国之纲纪!”
“无礼,则国将不国!”
“家国天下,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说的。”
斜刺里,一个更冷、更傲的声音插了进来。
女扮男装的裴青萝抱臂而立,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崔大人,您口中的‘圣人教化’,我阿耶在西域戍边时,也曾见过。”
“那些吐蕃贵族,马上弯弓射雕,马下彬彬有礼,可砍起我大唐子民的头颅时,半分也没手软过。”
“不知他们的‘礼’,又在何处?”
“您这套‘国之纲灸’,出了玉门关,管用吗?”
崔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裴青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他即将气到心梗的前一秒,一个尖细的嗓音如同救驾的神兵,从天而降。
“哎哟,今儿个国子监门口,可真是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