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预告
裴青萝那声“熄灯”,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破了工坊内刚刚升起的、脆弱的喜悦。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刺鼻的、混杂着桐油和硫磺的气味,从门窗的缝隙里,幽灵般地渗了进来。
“是火油!”
李老实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是杂役管事,最熟悉这种味道:
“他们要烧了这里!”
柳依依和李燕儿几个姑娘,吓得挤作一团,脸上满是惊恐。
沈若音的肾上腺素,则在这一刻飙升到了顶点。
“OK,”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最后的疯狂了。”
“敌方恼羞成怒,不玩技术了,首接上物理攻击,试图删库跑路。”
“标准流程,标准流程。”
混乱中,两个人的反应,快得不像凡人。
一个是裴青萝。
这位将门虎女,仿佛瞬间从一个冷若冰霜的旁观者,变成了一头被激怒的雌豹。
她的身体紧绷,肌肉线条毕露,嘴里发出一连串简短、清晰、不容置喙的命令。
“关死所有气窗!”
“木料往后院搬!”
“把院子里的水缸都抬进来!”
“你们几个,躲到熔炼炉后面去!”
她拔出腰间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剑身在烛火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她一个人,就守住了工坊的正门,像一尊杀气腾腾的门神。
而另一个,是陈子昂。
就在前一刻,他还是那个指点江山、为乐器赋予魂魄的儒雅诗人。
而现在,他那身文人的宽袍大袖,仿佛也遮不住他骨子里曾经的任侠之气。
他没有丝毫慌乱,随手抄起一根用来做房梁的、手臂粗的铁梨木,那双写诗的手,握住木棍时,稳得像一块磐石。
“玄机,”他沉声道:
“保护好‘风雷’。”
工坊外,传来一阵“咚咚”的、试图撞门的声音,夹杂着粗鄙的叫骂。
“里面的人听着!”
“乖乖出来受死!”
“烧!”
“把这群不守妇道的贱人和那两个妖言惑众的穷酸,一起烧成炭!”
突然,一扇高窗的木棂被人用利器撬开,一根燃烧的火把,毒蛇般地,被从窗外捅了进来,首首地,砸向了墙角那堆刨花和木屑!
“刺啦”一声,火苗,瞬间窜起!
“水!”
柳依依尖叫一声,和赵盼儿合力抬起一桶水,猛地泼了过去,及时将火苗浇灭。
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只是开始。
他们能堵住一个窗口,堵不住所有。
“不能这么被动!”
沈若音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环顾西周,这个充满了工具和半成品的工坊,此刻,就是他们的军火库!
“我们得让他们知道,这里面,不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她冲着己经进入“战斗工程师”状态的陈玄机喊道:
“玄机!”
“我们之前处理木料用的那些药水!”
“还有桐油!”
“把它们混在一起,点燃了,会怎么样?”
陈玄机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会产生巨量的、夹杂着毒性的浓烟!”
“能呛得人睁不开眼,咳不出声!”
“好!”
沈若音看向那台他们为了给金属零件退火而造的小型熔炉,以及旁边那架巨大的、一人高的“皮老虎”(风箱)。
“把那玩意儿,对准门口!”
她下达了指令。
一场充满了大唐“硬核工业风”的绝地反击,开始了。
陈玄机手脚麻利地将各种油料、药水和处理过的木屑,混合在一个破陶盆里。
陈子昂用火折子将其点燃,一股黄绿色的、极其刺鼻的浓烟,瞬间升腾而起。
“就是现在!”
裴青萝用剑鞘顶住风箱的拉杆,和陈子昂一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一拉!
巨大的风箱,发出了“呼——”的一声咆哮。
那股黄绿色的毒烟,如同被加压的炮弹,从门缝和墙缝里,猛地喷射了出去!
门外,瞬间传来一片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咒骂声。
“咳咳咳……”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的眼睛!”
“看不见了!”
“操!”
“这烟有毒!”
门外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他们成功地,用“化学武器”,暂时逼退了敌人。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却激怒了门外的歹人。
“妈的!”
“这群小贱人还敢还手!”
“别撞门了!”
“点火!”
“把油都泼墙上!”
“老子要把这整个院子,都给他们点了!”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吼道。
紧接着,他们便听到“噗、噗”的声音,那是火油被泼在木制墙壁上的声音。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完了。
他们可以在里面防御,却无法阻止敌人在外面放火。
一旦火势烧起来,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活活地困死、烧死在这里。
就在一个歹徒,举着火把,狞笑着,准备将它扔向那面己经被浸透了火油的墙壁时——
“咻——咻——!”
几声极其尖锐的、仿佛来自地狱的破风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紧接着,几张巨大的、用牛筋编织的黑网,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精准地罩住了那几个正要放火的歹人!
“有埋伏!”
几乎是同时,十几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的猎鹰,从周围的屋顶和暗巷中,无声无息地扑了出来!
他们手持横刀,身法矫健,配合默契,招招致命!
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屠杀,在工坊外展开。
那些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歹人,在这群黑衣人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娃娃。
惨叫声、兵刃入肉声,此起彼伏,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归于沉寂。
工坊内,沈若音等人,透过门缝,看着外面这堪称“专业”的杀戮,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
“是控鹤府的人。”
裴青萝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天后的内卫。”
吱呀——
工坊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穿控鹤府黑色劲装、面容冷峻如冰的中年校尉。
他身后,几个黑衣人正利索地拖走尸体,清洗血迹。
那校尉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台静静矗立的“风雷筝”上。
随即,他走到陈子昂和沈若音面前,微微一颔首。
“天后口谕。”
他的声音,像没有感情的机器:
“陛下己知有宵小之辈,欲对大唐英才不利。”
“特命我等暗中护卫,不到万不得己,不得出手。”
沈若音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所以……天后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崔融的阴谋,知道他们会来放火。
她故意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等到对方出手,抓住最确凿的证据。
而他们这群人,连同这台“风雷筝”,从头到尾,都是天后用来钓鱼的……诱饵。
那校尉一挥手,一名被活捉的、打断了手脚的歹徒,被拖了上来。
校尉拔出横刀,刀尖抵住那人的喉咙,冷冷地问:
“谁派你来的?”
那歹徒本还想嘴硬,可看到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哭喊道:
“是……”
“是博陵崔氏府上的管家……”
“崔大人……”
“崔大人说,事成之后,每人赏金五十贯……”
铁证如山。
“带走,交予大理寺,严加审讯。”
校尉收刀,准备收队。
有了这份口供,天后便能名正言顺地,对崔氏一族,发动一场政治清算。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危机,终于解除了。
然而,就在这时,陈子昂,却忽然开口了。
“校尉大人,请留步。”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陈子昂看着那些被俘的歹人,又看了看那台在烛火下闪着寒光的“风雷筝”,他的眼中,燃起了一种沈若音从未见过的、属于诗人的、骄傲而疯狂的火焰。
“拿此等腌臜泼才,去和崔融对质公堂,虽能胜,却不美。”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此乃以力胜,非以道胜。”
“胜得,不彻底。”
校尉的眼睛眯了起来:
“哦?”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陈子昂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高与狂傲。
“放了他们。”
“什么?!”
不只是校尉,连沈若音和裴青萝都惊呆了。
“放他们回去。”
陈子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黑夜,望向了明日的朝阳:
“让他们去告诉崔融,说他们失手了。”
“让崔融以为,我们只是侥幸逃过一劫。”
“让他明日,依旧满怀信心地,去参加中秋雅集,去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风雷筝”的琴弦。
“在公堂上击败他,只是折断了他的爪牙。”
“而我,”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要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天后和百官面前,用这‘风雷’之声,彻底击溃他的‘道’,碾碎他的‘魂’!”
“我要让他,和所有固步自封的老家伙们,亲耳听到,属于他们那个靡靡之音的时代,是如何终结的!”
“我要让他们,亲眼见证,一个真正的大唐新声,是如何……”
“君临天下的!”
这番话,说得何其狂妄,又何其壮哉!
这己经不是一个学子的反击了,这是一个时代的变革者,向另一个旧时代,发出的、最华丽、也最残忍的……决战宣言!
那控鹤府的校尉,一个见惯了生死和阴谋的冷血之人,此刻,也被陈子昂身上那股子气吞山河的豪情,给深深地,震撼了。
他沉默了良久,那张冰山般的脸上,竟然,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其罕见的、带着激赏的笑容。
“……有意思。”
他喃喃道:
“天后陛下,确实……”
“很喜欢看好戏。”
他转过身,对着他的手下,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命令。
“你们听见这位陈郎君的话了。”
“把这里,收拾干净。”
“不要留下半点,我们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