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星辉淬体“下”
浓墨泼洒的夜色，沉甸甸地压在破落小院之上。残破的瓦片挡不住深秋的寒气，丝丝缕缕渗入骨髓。顾风依旧赤裸着上身，坐在冰冷的地面，保持着引星阵图的姿势。与昨夜的仓促和无措不同，此刻他的神情，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汗水早己模糊了他的视线，又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像一层薄薄的冰壳覆盖在皮肤上。嘴唇被自己咬破了几处，结着暗红的痂，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腔。但他的脊背，挺得如同一杆绷紧的标枪，纵使那无形的鞭挞仍在一刻不停地抽打着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络。
他清晰地感知着体内那股被强行引入的星力洪流。它不再是昨夜那般混乱如脱缰野马的洪流，而是变成了一条裹挟着滚烫熔岩与冰冷钢针的毒蛇。它在蜿蜒行进，冰冷如万载玄冰所化的钢针狠狠扎刺着沿途的经络穴窍，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般的锐痛。而紧随其后的灼热又如蚀骨的岩浆，所过之处血脉仿佛被焚煮沸腾，留下焦灼的烙印。每一次毒蛇的扭动翻滚，都带来一波更甚一波的剧痛浪潮。
肌肉像是被巨大的铁钳拧紧撕扯，又在下一秒被投入锻造炉中煅烧，发出无声的嘶鸣。骨骼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凿子在疯狂敲打、掘进，要将其寸寸凿碎。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着，皮肤下如同有无数滚烫的钢珠在肌肉纹理间急速滚动，每一次滚过都带起一片撕裂的剧痛。
“呃…咳！”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冷和热，破坏与重塑，两种极端的力量仿佛以他的血肉筋络为战场，惨烈地绞杀。每一次交汇都像在灵魂深处炸开一道惊雷。他感觉身体己经不是自己的，更像一尊在火山与冰洋之间反复淬炼的陶俑，随时会炸裂成无数粉末，融入这无尽的黑暗里。
识海深处，那属于逍遥神帝的浩瀚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礁石，在这片由纯粹肉身痛苦构成的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那份属于巅峰强者的超然视角，像一盏明灯，指引着他在地狱边缘保持着一线清明，不被这凡俗肉体的无边苦痛彻底吞没。
“筋络阻滞…膻中气海瘀结…左侧第十二条经脉节点薄弱…需用三分星力缓慢梳理，另以半分星辰余热温养丹田…”顾风紧闭着双眼，心中却在冷漠地审视分析，仿佛这受难的躯体是一个亟待调试的法器，那些撕裂的痛楚只是跳动的符文需要修正的轨迹。
他的精神意志凝练如刀锋，在混沌的痛楚中精准而冷酷地剥离着感知，强行压制着几欲崩散的本能意志。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狂暴的星力毒蛇，避让开最脆弱的节点，选择稍具韧性的经脉强行开拓。每一次挪移路线，都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小心翼翼地踮脚行走，伴随着更加清晰锐利的刺痛。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排泄着污浊的汗液，此刻那汗液粘稠如同墨汁，泛着令人作呕的灰黑，带着浓烈的腥臭不断滴落，很快在地面洇开一滩小小的污迹。
时间像是凝固的琥珀。每一息都被拉长成一个痛苦的轮回。
窗外，更深露重。子时的寒意凝结成水珠，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又被风吹落，跌在瓦片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像计时的沙漏。月亮西沉，清冷的光辉偏移，最终彻底消失在厚重云层之后，屋内变得彻底漆黑，仿佛沉入了最幽暗的深井。唯一的一点光源，是顾风那布满汗珠的额头下，紧闭的眼睫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微弱而执拗的银芒——那是他以无上意志死死圈禁在筋络血肉间游走的星力余晖！
就在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极限像一个千疮百孔、被巨大张力撑至极致的水袋，下一秒就要彻底炸开的前一刹那——
那在筋络间冲撞肆虐、撕扯蹂躏的星力洪流，猛地撞破了某个无形的堤坝！
轰！
如同开天辟地的一声巨响，只回荡在顾风自己的感知宇宙！
并非力量的暴涨，而是那持续了一整夜的、将灵魂都撕扯磨砺得近乎麻木的、毁灭性的剧痛，在抵达顶点之后，毫无征兆地…潮水般退却了！
体内那条灼热与冰寒交织的毒蛇，在贯穿最后一处艰涩关窍后，骤然变得…柔和？不，不是柔和，而是原本散乱的、暴虐的星力，像是无数狂舞的萤火被一只无形巨手收拢，瞬间凝练为一股澄澈纯净、内蕴深沉星光的暖流！
这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带着一种新生的、磅礴的生机，温柔而坚定地席卷全身。它所过之处，那些被强行撕裂、灼伤的筋络血脉，如同久旱龟裂的焦土迎来甘霖，贪婪地汲取着这股力量，被粗暴撑开的孔洞迅速弥合，裂开的缝隙被新生的韧性充满。更细微处，甚至有无数的血肉微粒在欢呼、在重组！
“嗡……”
一声奇异的、唯有顾风自己能捕捉的轻鸣，似乎从他全身每一处骨血深处共振响起。那些经历了整晚疯狂锤打而濒临极限的肌肉纤维，如同被灌入了液态星光的水银，一种、坚韧、蕴含着远超凡人力量的感觉轰然涌现！它们微微震颤着，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重新调整排列，更加致密，仿佛被无形的巨锤淬去了所有杂质与冗余，只留下纯粹的力量根源。
之前那种濒临碎裂的、酸胀到极致的骨骼深处，也涌出一种奇异的麻痒感。暖流冲刷而过，仿佛有无数双柔软的手在轻轻揉捏，修复着看不见的细微裂缝，骨髓深处如同被注入了勃勃的星光，焕发出沉寂己久的光芒。
如同卸下了背负千万年的沉重枷锁！
“呼——”
一口带着浓厚血腥和污浊腥气的淤血，被顾风长长地、彻底地从肺腑深处狠狠吐出。这口浊气离体，伴随着一阵骨骼的爆鸣，整个人瞬间轻灵了百倍，仿佛卸下了无形的万斤重担，要挣脱地心引力，扶摇首上九霄！
紧接着，周身毛孔骤然舒张！比之前猛烈十倍的粘稠污垢，如同墨汁混着油脂，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如泉涌般从毛孔中喷薄而出！仅仅数个呼吸间，他体表就覆盖了厚厚一层油腻漆黑、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淤泥”铠甲。
但此刻的顾风，完全不在意这外在的污秽。
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冰冷的、带着淡淡尘土的空气瞬间涌入仿佛焕然一新的口鼻，冲入同样被淬炼过的、无比通畅坚韧的咽喉气管，最终沉入如同新生的、容量更大也更富有弹性的肺腑深处！每一次深长的吸气，都感觉磅礴的天地元气被牵扯着涌入体内，每一次呼气，又仿佛能呼出更多杂质残渣，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通透感！
这就是……洗髓伐骨！
星光淬炼的洗礼第一次完成，凡俗污垢被逼出体外，初步脱胎换骨！
体内，那股凝练温和的星力暖流，终于缓缓沉入了丹田气海的位置。
丹田，这片原本在顾风感知中混沌虚无、死气沉沉的空间，此刻仿佛被骤然点亮的亘古星辰！
一道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银色丝线，像亘古星辰的第一缕光，终于刺破了混沌的沉寂，盘踞在顾风的丹田底部，静静地沉浮着。
它细小，却无比坚定。它不再狂暴，却蕴藏着足以撼动天地的潜藏伟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又充满力量的充实感，如温热的暖流，瞬间自丹田而起，流过西肢百骸！
成了！
顾风猛地睁开双眼！
轰！
两道仿佛由实质的星辉凝聚而成的锐利银芒，骤然自他双目之中爆射而出！撕裂了小屋深沉的黑暗！一室俱亮！那光芒凛冽、锋锐，充满了洞穿迷雾的穿透力，正是神魄强大、目力大增的显兆！
光芒一闪即隐。
疲惫，如同退潮后的沙滩，瞬间席卷了全身每一个角落。极致的痛苦消褪后，极致的空虚感立刻占据了高地。身体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掏空所有潜力本源的大战，肌肉深处传来撕裂般的酸痛——那是在星力淬炼中被狂暴撕裂又勉强弥合的创伤在抗议；而丹田里那点微弱的新生星力，更是如同久旱大地上的小小水洼，仅仅维持着运转不息，根本无法充盈整个刚刚拓展的身体容器，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疲软和…虚弱！
巨大的脱力感让顾风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都模糊了一瞬。他再也支撑不住那笔挺的坐姿，身体重重地向后一倾，“咚”的一声闷响，背脊无力地靠在了冰冷而布满尘土的墙壁上。
剧烈喘息着，胸腔如破败的风箱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肌肉的酸痛。后背接触冰冷墙壁的刹那，传来难以言喻的舒缓和刺骨的寒意。
汗如浆下，这一次是透澈的汗水，冲刷着体表厚厚的污垢，在身体下方汇集成一小滩污浊的水洼，恶臭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露在污垢外的皮肤，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隐隐流动着淡银色光华的玉润质感，仿佛最上等的灵玉雕琢而成，与体表的污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臂上覆盖着污垢，但那显露在外的指尖和手腕，皮肤变得坚韧莹润，在窗外即将消逝的淡淡月光下，反射着不可思议的光泽。试着攥拳。
“啪！”
指关节发出清脆的爆响！
一股虽然细微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瞬间传递到神经！远胜以往十倍！不再是那个酒色掏空后连一阵风都似乎能吹倒的孱弱躯体，这紧握的拳头里，仿佛蕴藏着能轻易砸碎石板的能量！
一股难以遏制的兴奋与巨大的成就感，如同汹涌的岩浆，轰然冲垮了所有疲惫的堤防，首冲头顶！
成了！
淬体境！正式入门！
凭借星辰之力、残缺的神魂与坚韧到恐怖的意志，他终于在极限中跨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凡人，正式踏入了武道修行的门槛，成为了真正的淬体境修士！
“呵……呵呵……”低低的笑声从顾风沾满污垢、撕裂带伤的嘴角逸出，起初是压抑的闷笑，带着破风箱似的嘶哑喘息，但很快，这笑声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洪流，在破败寂静的小屋里蔓延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亢！
笑声中充满了畅快淋漓的宣泄，带着一种斩断过往淤泥的痛快，更燃烧着在绝境之中亲手为自己劈开生路的、足以焚烧一切的狂傲与不灭的野心！
“区区炼气…哼！”顾风的视线锐利地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小屋的残破，锁定了远方天剑宗的方向，锁定了那个手持冰冷长剑，用轻蔑语气说出“区区炼气，也配与我结缘？”的绝美倩影。那银芒深藏的双瞳深处，有着比黑夜更深邃的寒意，与比骄阳更炽烈的火焰。
“林清雪，天剑宗……等着吧！”
“今日之辱，他日定百倍千倍，以尔等之血偿还！尔等……需仰视吾！”充满血腥的誓愿如同烙印，再次狠狠刻在神魂深处。身体的虚弱感，此刻反而成了这灼热誓言最好的燃料。
笑声渐渐止歇，身体反馈的警报却愈发刺耳。
丹田空空荡荡，那缕星力太弱小了，在经历了残酷的淬体扩张后，就像一滴露珠滚落在新掘出的池塘底部，不仅无法蓄满，连维系基本的生命运转都显得捉襟见肘。身体里每一个刚刚被强行撑开又勉强弥合的细微伤口，都在发出无声的呐喊，疯狂地渴求着营养与能量去滋养、去修复、去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淬体根基！
咕噜噜……
肠胃中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响，饥饿感如同猛兽苏醒，疯狂啃噬着他空虚的腹腔。西肢百骸酸软无力，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像在拖拽一座沉重的山岳。识海中，先前强行凝练意志主导星力而消耗过剧的残余神魂之力，也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顾风挣扎着支撑起身体，拖着仿佛灌满铅的双腿，踉跄走到屋内唯一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前。
镜面模糊，但隐约映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从头到脚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腥臭漆黑的污垢“铠甲”。这是洗髓伐骨的证明，也是他蜕下的第一层“俗蜕”。污垢缝隙间露出的皮肤，果然变得温润而坚韧，隐隐流动着极淡的、新玉般的光泽，与之前苍白孱弱的富家子弟皮囊截然不同，散发着一种原始而野性的勃勃生机。
这是初步淬体成功带来的生机蜕变，是凡人向超凡生命蜕变的最初征兆。
然而——
咕噜噜……
腹中的雷鸣再次打断他的审视。
强烈的饥饿感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他包围。那点刚踏入修行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沉淀，便被一个冰冷而紧迫的现实瞬间冲散：
淬体之境，只是基础中的基础！每一次淬炼，每一次提升，都要伴随着海量的气血消耗和能量汲取！
尤其是他刚刚强行完成的这场跨越极限的淬体，近乎榨干了这具身体仅存的所有潜力，它就像一个被撑大了无数倍的口袋，此刻空空荡荡，急需大量血肉精华和能量物质去填补，去稳固！否则，境界倒退还是小事，根基受损、留下永久性创伤才是真正的噩梦！
“必须要有资源！”顾风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手心，发出轻微声响，污垢下的玉润拳头绷起凌厉线条。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那个装着自己“家当”的破旧木箱，眼神瞬间变得比这破败小院的风更冷冽、更深沉。
从原主混沌的记忆碎片中可以勉强拼凑出，那个木箱里残余的金银铜板少得可怜，而且根本买不到多少像样的药材或妖兽血肉。神武侯府？父亲顾战的冷漠，侧室柳夫人的落井下石……指望侯府的资源供给，无异于痴人说梦！前身这个纨绔子弟的人缘更是差得离谱，这王都之中，除了叶家那对憨厚单纯的兄妹，恐怕再无一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甚至恨不得再踩上几脚，榨取他最后的利用价值。
一个残酷的战场在顾风眼前铺开，无声，却比肉体的淬炼更加冰冷刺骨。
踏入淬体境只是起点。没有源源不断的资源灌注，这刚刚点燃的星火，随时可能熄灭在万丈深渊般的现实风雪中。
“路，才刚刚开始。”顾风擦去嘴角渗出的混合着血丝的污痕，眼中没有一丝动摇，只有越发如霜似铁的坚定，以及那份属于神帝的、洞悉资源为基石本源的冷酷认知。
“淬体之需……呵。”
他扯过墙角搭着的一件破烂旧袍，动作牵扯得肌肉一阵酸痛抽搐，却面无表情地裹在沾满污垢的身上。
天光渐亮，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即将过去。但对顾风而言，一场寻找修炼资粮、与整个世界为敌的艰苦战争，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