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手机阅读
手机扫码阅读
使用手机扫码阅读

第176章 焚书

执掌风 梦幻的虚幻 6784 字 2025-07-02

陈默在板床上昏沉地睡去,又被剧烈的咳嗽和胸腔深处刀绞般的疼痛反复撕裂醒来。每一次短暂的苏醒,意识都如同漂浮在冰冷的苦海上,被巨大的黑暗和窒息感包裹。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风箱破败般的摩擦声和浓重的血腥气。刘芳用那块湿透又拧干、早己失去温度的旧毛巾,徒劳地擦拭着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老丁守在门外狭窄肮脏的过道里,像一尊沉默的、布满裂痕的石像,枯瘦的手指间夹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烟屁股,那微弱的一点红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夜幕低垂。泥塘巷里的喧嚣并未停歇。隔壁出租屋劣质音响里震耳欲聋的凤凰传奇歌曲穿透薄薄的木板墙,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楼上住户沉重的脚步声和孩子的哭闹声清晰可闻。窗外天井里,不知谁家在争吵,女人尖利的哭骂声和男人粗鲁的吼叫混杂在一起。各种噪音如同浑浊的潮水,一波一波涌入这间狭小的囚笼。

陈默再次被一阵汹涌的咳意憋醒。他猛地侧过身,蜷缩着身体,喉咙深处发出可怕的、如同被扼住脖颈般的咯咯声。这一次,涌上来的不再是带血丝的痰液,而是一大口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红的液体! “噗——” 暗红色的血沫喷溅在散发着霉味的旧枕头上和冰冷的床沿,刺目得如同地狱之花骤然绽放!

“默!”刘芳失声尖叫,扑过去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吓得魂飞魄散! 老丁也猛地扔掉烟头冲了进来,看到血迹,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尽褪! “血……咳血了!快!去医院!必须去医院!”刘芳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扶起陈默。

陈默却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刘芳的手臂!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一边呛咳着,一边艰难地摇头,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盯着刘芳,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抗拒:“不……不去……咳咳……死……死不了……咳咳咳……去……就是……烧钱……等死……” 每一次咳嗽都喷溅出细小的血沫,染红了他灰败的下巴和脖子。剧烈的喘息如同破风箱,撕扯着房间里的死寂。“……抽屉……药……给我……药……”他艰难地指向墙角那个缺了腿的折叠小方桌。

刘芳心如刀绞,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陈默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抗拒和恐惧——那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被再次拖回那个吞噬金钱的医疗地狱、拖回那庞大债务深渊的恐惧!她颤抖着手,拉开那个摇摇晃晃的抽屉,拿出之前带回来的国产抗结核药和那瓶止咳糖浆。抠出药片,连同黏稠的糖浆,一起胡乱地塞进陈默嘴里。

陈默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地、贪婪地吞咽着苦涩的药片和甜得发齁的糖浆,仿佛它们不是药,而是能将他从那个冰冷的债务地狱里短暂拉回人间的唯一绳索。糖浆呛入气管,又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更多的血沫涌出。他咳得浑身痉挛,额头青筋暴起,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让刘芳再提去医院半个字。

老丁看着这一幕,佝偻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涌出了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滑落。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老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呜咽,踉跄着冲出了狭小的出租屋门,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肮脏的楼道里回荡,渐渐消失在巷子深处寒冷的夜色里。

狭小的空间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陈默粗重艰难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低咳。枕边和被单上的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惊心。刘芳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几点暗红,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陈默的喘息稍微平复了一些,咳血的势头似乎暂时止住了,只剩下胸腔深处沉闷的疼痛和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摩擦感。他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深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这间家徒西壁的陋室每一个角落——墙角堆放的废品散发着绝望的气息,那张吱呀作响的床如同刑具,冰冷的墙壁上污渍斑驳……最终,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床底下那个积满灰尘的、破旧不堪的硬纸箱上。

那个纸箱,像个被遗忘的、沉默的墓碑。 刘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她当然知道那里面是什么。那是陈默从大学时代起就积攒下来的宝贝,是他贫瘠青春里唯一的精神食粮,也是他早己被现实碾碎的梦想遗骸——满满一箱书。

“芳……扶我……起来……”陈默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刘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她明白了陈默想做什么。一股巨大的悲凉和酸楚涌上心头,但她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费力地撑起他瘦骨嶙峋、虚弱不堪的身体。

陈默的双脚虚浮地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刘芳身上,每一步都摇晃得如同狂风中的枯草。他艰难地蹲下身,剧烈的动作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喘息和闷咳。他伸出颤抖的、指节粗大的手,拂去纸箱上厚厚的灰尘,然后,猛地掀开了箱盖!

一股旧纸张特有的、混合着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几本厚重的专业书——《材料科学基础》、《物理化学》、《高等数学》。书页早己卷边发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字迹工整而用力。它们曾是他试图改变命运的唯一武器。旁边是几本翻得更加破旧的书:《平凡的世界》、《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书页早己卷曲变形,内页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感悟和批注,那是他贫瘠青春里汲取力量和共鸣的精神食粮。最底下,压着一个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滨海理工大学的校徽。那是他大学西年的日记本,里面记录着食堂饭菜的价格,记录着兼职的辛酸,记录着对母亲的担忧,也记录着偶尔闪过的、微弱却执拗的理想火花:考研、成为工程师、写一本书……

陈默的手颤抖着,拿起最上面那本《平凡的世界》。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虚弱的掌心。他翻开扉页。里面夹着一张早己褪色的、裁剪下来的报纸书签。书签下方,是他当年在大学图书馆昏暗灯光下,用廉价的蓝色圆珠笔用力写下的一行小字: 「知识是光。穿过黑暗,抵达彼岸。 ——2005.11.7」

“咳咳……咳……”陈默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胸腔深处熟悉的灼热感再次翻涌!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再摊开时,掌心赫然又是一小滩刺目的、带着细小泡沫的鲜红! 鲜血如同滚烫的岩浆,滴落在泛黄的扉页上,迅速洇染开来,模糊了那行清秀的小字,也模糊了“知识是光”几个字,只剩下狰狞刺目的红。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目光死死盯着扉页上那迅速扩散的、如同讽刺烙印般的血迹。身体里翻腾的血腥气和眼前这残酷的一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冲垮了他灵魂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壁垒!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脸上的肌肉无法控制地扭曲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眼神里燃烧起一种近乎癫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光?!彼岸?!”他嘶哑地、低沉地吼出声,声音如同野兽受伤后的悲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巨大的嘲讽和彻底的幻灭!他猛地将那本沾着他鲜血的《平凡的世界》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专业书、小说、笔记本……他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箱子里那些承载了他半生梦想和挣扎的书籍,一本本地、狠狠地摔在地上!砸向冰冷的墙壁!砸向散发着霉味的角落!

纸页飞舞!书脊断裂!硬壳封皮撞击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都是屁!都是狗屎!咳咳咳……骗人的!统统是骗人的!”他一边疯狂地摔砸,一边嘶声力竭地咆哮,每一声嘶吼都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知识?!改变命运?!奋斗?!成功?!狗屁!统统都是狗屁!哈哈……咳咳……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散落在地上的书页,也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他双眼通红,如同泣血,身体因为狂怒和虚弱剧烈地摇晃,最终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地跪倒在那一地狼藉的书籍和自己的鲜血之上。

刘芳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看着跪在书堆里剧烈喘息、浑身浴血、眼神彻底涣散的陈默,巨大的惊恐和悲伤让她失去了所有反应,只能捂住嘴巴,发出无声的、绝望的恸哭。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陈默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散落一地、沾着暗红血迹的书页在寒风中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轻微抖动声。那些曾被他视为光、视为希望的字符,此刻在血污和尘埃中,如同最残酷的嘲讽,宣告着一个梦想彻底的、鲜血淋漓的湮灭。角落里,那本摊开的日记本,某一页上,当年那个怀揣着卑微梦想的青年写下的“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在血迹的浸染下,变得模糊不清,如同一个被无情撕碎的、遥远而褪色的笑话。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