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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尘泥之间

执掌风 梦幻的虚幻 7422 字 2025-07-02

救护车刺耳的笛声,如同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泥塘巷清晨死寂的空气中戛然而止。粗暴的静默之后,是金属尾门被猛地拉开时刺耳的“哐当”声。

一股浓烈、复杂、令人作呕的气息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涌入狭窄的车厢——霉变的尘土味、劣质煤炉未燃尽的刺鼻煤烟、公共厕所无法及时清理堆积的臊臭、垃圾堆在潮湿天气里发酵的酸腐……这是泥塘巷独有的气味,深入骨髓,是贫穷与挣扎最真实的味道标本。这股气息猛烈地冲刷着救护车里残留的、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仿佛是现实张开血盆大口,嘲弄着这短暂、昂贵的逃离。

冰冷的寒风裹挟着这股污浊的气息,狠狠灌了进来,抽打在陈默的脸上、脖颈上,激得他浑身剧烈一颤!氧气面罩里喷出的气流瞬间失去了效用,喉头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

“咳!咳咳咳咳——噗!”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暗红血块和泡沫的液体,猛地呛咳出来!一部分喷溅在冰冷的金属担架床边缘,一部分顺着他的下巴、脖颈,流进了破旧棉袄的领口,带来一片粘腻冰凉的触感。更糟糕的是,腹下的括约肌在剧烈的呛咳和寒冷的双重刺激下,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股温热的、带着骚气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下身单薄的旧绒裤和担架床上薄薄的褥垫!剧烈的羞耻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烧了他全身每一寸皮肤!远比身体的剧痛更难以忍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啧!”一个救护员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声音,尽管戴着口罩,那皱起的眉头和后退半步的动作,己将他的鄙夷表露无遗。 “快弄出去吧!小心点!别弄脏担架!”另一个救护员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职业性的冷漠和卸下麻烦的轻松。

刘芳的脸瞬间由灰败涨成了猪肝色,巨大的羞耻和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扑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救护员嫌恶的视线,同时手忙脚乱地试图用袖口去擦拭陈默嘴角和下颚的血污秽物,声音带着哭腔:“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自己来!我们自己来!”她的动作笨拙而急切,眼泪混着屈辱汹涌流淌。

陈默死死闭上眼,任由刘芳徒劳地擦拭。身体的失禁和旁人的鄙夷,像两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凌迟着他最后一点残存的人形尊严。他不再是滨海理工的那个大学生,不再是鑫辉厂的那个技术员,甚至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他只是一具散发着恶臭、等待腐烂的皮囊,一个需要被尽快清理掉的麻烦。

救护员像搬运一件易碎且肮脏的货物,小心翼翼又嫌恶地将他搬下担架床,放在泥塘巷入口那冰冷肮脏、布满油腻污迹的水泥地上。寒风立刻从西面八方裹挟而来,穿透他湿冷的衣裤,带走那一点点可怜的体温。他蜷缩着,像一只被抛弃的、奄奄一息的老狗。

“家属签字!放弃进一步治疗转运,后果自负!”一张冰冷的、打印着密密麻麻条款的通知单和一支笔塞到刘芳面前。

刘芳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甚至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巨大的压力和无助让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她哆嗦着,在指定位置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救护车如同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迅速地关上车门,刺耳的笛声再次响起,很快消失在巷口,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刺骨的寒冷。

“妈……怎么办……”小斌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看着蜷缩在地上、失去知觉般的陈默,巨大的恐惧和无助让他不知所措。

刘芳猛地抹了一把脸,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失禁的陈默,又看了一眼瘦弱惊恐的儿子,一股混杂着绝望、责任和最后一点母性的力量猛地冲了上来。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小斌……你撑着伞……挡着点风……”她嘶哑地吩咐,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然后,她弯下她那早己被生活压弯的腰,几乎是跪在了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她伸出枯瘦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陈默骨瘦如柴、无力的身体背到自己同样单薄瘦弱的背上!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陈默再轻,也是一百多斤的成年男性骨架。她的腰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膝盖剧烈地颤抖。一次,两次……她摔倒了一次,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凸起,汗水混着泪水流下,再次尝试!终于,在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中,她将那具冰冷、散发着失禁秽物和血腥味的躯体,勉强挪到了自己佝偻的背上!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脚下的水泥路坑洼不平,遍布着昨夜留下的积水污秽。她必须拼命弯着腰,才能不让背上的陈默滑落。腰椎传来钻心的锐痛,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负担压垮。膝盖如同生锈的门轴,每一次弯曲都伴随着巨大的摩擦感和即将碎裂的呻吟。胸腔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寒冷的空气如同冰刀刮过喉咙,带起阵阵刺痛和血腥味。背上的重量死死压迫着她脆弱的肺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小斌踉踉跄跄地跟在旁边,努力举着一把破旧的、根本无法挡住多少寒风的塑料伞,伞面在风中剧烈摇晃,发出呼啦啦的悲鸣。他另一只手徒劳地想要在后面托住陈默无力下垂的腿,减轻一点点妈妈的负担。他的小脸煞白,嘴唇冻得发紫,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的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再增添一丝妈妈的负担。

巷道狭窄而漫长。两侧低矮拥挤的违章建筑如同沉默的、布满霉斑的怪兽,投下浓重的阴影。偶尔有早起的邻居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投来或麻木、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刘芳低着头,汗水混着泪水,一滴滴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留下瞬间消失的暗色印记。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死死盯着脚下那一小片不断移动的、布满污迹的水泥地面,用尽全身每一丝气力,对抗着背上那沉重如山的生命和脚下这条通往地狱般“家”的归途。

背上的陈默,在这剧烈的颠簸和无尽的寒冷中,意识再次坠入黑暗的深渊。这一次,黑暗不再空旷。一股浓烈的、带着霉味、尘土味和他自己失禁秽物腥臊味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将他紧紧包裹、吞噬。这气息是如此熟悉,如此深入骨髓。这是泥塘巷的气息,是他挣扎了一生也未能逃离的牢笼的气息。 尘泥之间。 他仿佛沉入了泥塘巷厚重的、冰冷的地底。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与他生命融为一体的、腐朽的尘泥之气。身体的各种剧痛和警报声似乎都离他远去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永恒的、令人安心的……下坠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刘芳终于踉跄着挪到了那扇位于楼梯底下、如同墓穴入口般的破旧木门前。她腾出一只颤抖的手,摸索着掏出钥匙,钥匙碰撞发出清脆却绝望的声响。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钥匙插入锁孔,扭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比外面巷道更为浓烈、更为凝滞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霉味、药味、便盆的骚臭味、以及陈年绝望沉淀的气息。 家。 刘芳背着陈默,如同背负着十字架的殉道者,用膝盖顶开沉重的门板,踉跄着踏入了这片冰冷的、永恒的黑暗之中。她最后的力气在踏入门槛的瞬间耗尽,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向前重重扑倒!

“妈——!” 小斌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出租屋内死寂的空气!

陈默和刘芳几乎同时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刘芳垫在下面,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陈默的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滚落在一旁,一动不动,只有喉间发出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嗬嗬”声。 墙角那只破旧的便盆,被这震动波及,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为这最后的坠落敲响了丧钟。

小斌扔掉了伞,扑倒在冰冷的地上,爬到刘芳身边,小手慌乱地推着她:“妈!妈!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哭腔,恐惧到了极点。 刘芳艰难地撑起半边身体,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她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看向旁边的陈默。看到他那残破的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下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水无声地流淌。

小小的出租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三人沉重的、痛苦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回荡。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小斌那双盛满恐惧和无措的大眼睛,落在了地上刘芳那个瘪塌的旧布包上。布包在刚才的混乱中摔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一些——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个廉价的塑料梳子,还有……几张折叠在一起的、印着红色印章的纸。

孩子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向那几张纸爬了过去。他伸出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它们。 他认得字不多。 但那抬头最大、最清晰的几个黑色印刷体大字,却像烧红的钉子,狠狠扎进了他惊恐的瞳孔: 滨海市第二人民医院 病人欠费催缴通知单 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表格。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项目名称,但那用加粗字体标示出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却清晰地烙印在了他幼小的心灵上: 欠缴金额总计:人民币 伍仟叁佰陆拾贰元柒角捌分 (¥5,362.78) 限期补缴日期: XXXX年XX月XX日 在巨大的、冰冷的数字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注释: (包含院前急救费、救护车转运费、基础抢救药品费等) 五千三百六十二块七毛八! 小斌小小的身体猛地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串仿佛带着血腥味的数字,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靠在墙上痛苦喘息、泪流满面的妈妈,又看向地上如同死人般微弱呼吸的陈默叔叔…… 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催缴单,在他小小的、冰冷的手心里,被死死攥住,揉成了一团冰冷的、绝望的纸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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