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新炉落成的轰鸣余音尚未散尽,第一场真正刺骨的寒潮就卷着鹅毛大雪砸向北京城。天地苍茫,西合院里污黑的残雪被新覆的纯白掩盖,像块遮不住脓疮的白布。
新炉灶里奔腾的火焰异常驯服(金不换秘方改造成果),灶膛口改造后的热浪回收槽如同呼吸般规律吞吐,将散逸的高温重新压回锅底,硬生生从吝啬的煤堆里榨出多三成的滚烫。工人们捧着黄绿相间的搪瓷饭缸(省掉彩釉漆的瑕疵品)在窗口排队,嘴里呵出的白气雾蒙蒙一片。窝头的份量扎实,炖菜里难得的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何雨柱用新炉膛的高效,硬抠下来的油底子。
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更深的不安。粮站窗口每日缩短的营业时间,菜场里肉眼可见的枯瘦菜叶,国营商店货架上骤减的日用品份额…饥荒的脚步像雪地里悄悄逼近的饿狼,尽管还未真正撕开喉咙,喉咙深处那种干渴的燥痒己在每个细胞里蔓延。
炉膛内。
煤块在炽白火焰里发出爆裂般的细响。映着何雨柱在灶前专注拉面的一双手。精赤双臂筋肉虬结,汗珠沿着脊椎深沟滚落,砸在灶台滚烫的耐火砖上,“滋啦”腾起一缕转瞬即逝的白气。新磨好的宽面剂子在他掌指间飞舞、搓揉、拉展!劲道的面团被延展拉伸!抻出的面条在滚沸大锅蒸腾的热气中翻腾起伏,丝丝晶莹,韧劲十足!
棒梗缩在灶台背风的角落里,机械地用大竹筐从旁边煤堆铲出碎煤块,填进炉口。麻木的眼睛毫无神采,只有在何雨柱偶尔扫过来的一瞥中,才反射性地缩紧肩膀,把自己往阴影里藏得更深。
“何主任!三号炉膛!汤头!”小王喘着粗气从后面跑来报信。他穿着新领的、浆洗得发硬的蓝布围裙,腰间别着的短柄煤铲哐当响。
“半斤猪骨渣,两把豆渣(豆粕)!”何雨柱头也不抬,长筷稳稳搅动着面前翻滚的面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冷峻的眉峰,“开三灶中火。半小时,压豆腥气!”声音在锅炉轰鸣里依旧清晰。没有秘方,只有最严苛的物尽其用。
“是!”小王应声冲向后厨调料柜。那里何雨柱新设了一个“废料再生”的台账,连扫出来的灶膛灰都登记了用途(砌墙和泥)。
桌角的旧账簿翻到了崭新的一页。
《轧钢二食堂新规·三年计划(草案)》墨迹未干:
一、燃料管控:
- 煤核渣油:碎煤过筛存底核,油底凝固封存(限春后种菜基肥)
- 豆粕杂粮:豆渣定量混合棒子面窝头比例(提蛋白质掺量压胃酸)
- 代食品储备:组织后勤队收购秋后干菜头、榆树皮粉(待批配额)二、餐标调整:
- 工人灶:粗粮(玉米/红薯干)增量20%,细粮(白面/米)压缩50%(定量)
- 小灶:取消肉类配额(保留汤骨渣)三、新种植区:
- 食堂后院闲置地规划:试种速生红苕(待解冻)
冰冷的数字在纸上爬行,像一条条勒紧的绞索。
棒梗铲煤的竹筐发出哐啷一声,几块碎煤滚落脚边。他缩得更紧。
何雨柱的余光扫过账簿上“榆树皮粉”几个字,搅动面锅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炉火咆哮。
饿狼在门外徘徊。
西合院东厢房。
门缝严丝合缝。炉火烘着,屋里勉强有几分暖意。
潘晓娥坐在靠窗唯一的板凳上。褪色的碎花布棉袄裹得严严实实,领口围着一条干净的粗纱围巾。身前旧八仙桌上摊开一本新包了青布皮、钉得板板正正的书册。书名是用蓝墨水仔细描的仿宋体:《妇幼卫生保健手册(赤脚医生版)》。纸页脆黄,印刷粗糙。她左手按着书页一角,右手里捏着一根削得极细的铅笔头(食堂账房用完的铅笔尾),在桌面摊开的一沓粗糙泛黄草纸(厕所擦手纸回收)上,一行一行,工整地抄录着:
“妊娠早期症状概述:停经。疲倦感加剧。食欲不振或异常(嗜酸辣)。晨起恶心干呕…”
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一种近乎强迫症般的刻板专注。字迹干净方正。桌角放着她那个破旧的帆布书包,里面是新从街道卫生所要来的卫生带(深蓝棉布缝制)和一些零散裁剪的、浆洗得发硬的白布片(做尿布)。最底下,压着半张街道干部偷偷塞给她的油印纸片:《孕期妇女营养补充建议(困难时期精简版)》:“…保证每日至少三两豆类(补充植物蛋白)…可适量食用干野菜(含铁)…”
"系统扫过:"
"[执行指令:‘育儿知识库构建’ 完成度:32%]"
"[生理指标同步率:82%]"
屋门被轻轻推开一线。寒风裹挟着雪花扑入。何雨柱带着一身寒气烟火气立在门口。
潘晓娥(冉秋叶)头也没抬。铅笔尖在草纸上沙沙作响。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何雨柱没说话。走到炉前,铁钳拨弄炉膛里压住明火的灰烬,添了两块碎煤。红亮的火光映着他沉默的背影。
炉火升腾的呼啸声里。
一丝极微弱、却被高灵敏系统被动侦测到的生理波动信号同步传来:
"[目标:潘晓娥 - 胸腔横膈膜突发的痉挛式抽动→喉部肌肉压紧→胃壁收缩应激]"
铅笔尖在纸上的划痕陡然加重了一分!纸上那个“呕”字的竖划几欲戳破纸背!她握笔的手指指节捏得青白,呼吸的频率瞬间压至极限的平缓。后背挺首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那持续了七八秒的惊涛骇浪被死死摁在沉默的表皮之下。
只有额角鬓边一缕极细的汗珠,悄然渗出,消失在乌黑的鬓发间。
再抬头时,潘晓娥的眼神依旧如深潭古井,只剩下一片无波无澜的冰冷死水。铅笔尖重新落回纸上。
“这个…从街道领的。”何雨柱丢过来一个粗布小包裹,落在桌边,“卫生干事说…孕早期…补血。”
包裹散开一角。露出几片深红色、晒得干瘪卷曲的东西——是猪肝(食堂难得抢到的配额,紧着留给工伤病号,这点边角是从炊事员口粮里省下的,腥气浓烈)。
潘晓娥动作终于停顿了一瞬。看着那几片深红的、散发着浓重铁锈腥气的干瘪肝脏。
铅笔尖在那行“适量食用动物肝脏(补铁)”旁边停顿片刻。
继续落下。写:
“肝类:每日限摄入 一两(折干)。”
字迹方正。
"系统:[‘赤脚医生手册’抄录页 +1] [猪肝摄入记录:待执行]"
何雨柱没再看那本子。他转身走到炉前,打开炉火观察口。铁口内焰光炽白。
"系统提示:‘铁胎’雏形初塑 - 孕育状态稳定"
他看着那跃动的火光。那双被炉火映亮的眼中,冰封的海水似乎被一丝来自地核深处微不可察的热流拂过。
西合院后院封冻的烂泥地上。
刘海中蹲在积雪的煤堆背面。冻得像个灰头土脸的石头疙瘩。手指藏在破棉手套里僵得失去知觉,胡茬子上挂着冰溜,眼珠子死死钉在食堂后厨门口进进出出的推煤板车上!那车子每天都要在这片煤渣场来回好几趟!
几天前那场“铁箱”闹剧,虽然最后被何雨柱用西厂赃物给圆了场子(棒梗挖的那个废渣口法兰盘正好被当罪证糊弄了保卫科),但刘海中这辈子的家底和名声算是彻底完了!厂里罚了他半年工资扫厕所,西合院里众人唾骂避之不及!他现在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只靠着最后一点偏执硬撑着喘气——他不信!绝对不信!这傻柱能凭空变出油和细粮填饱全厂人肚子!那炉灶省煤他信,可粮呢?菜呢?豆渣红苕能顶多久?
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目光扫过煤渣场边上、那片食堂专属的堆煤区。前几天他就发现那堆新进的煤渣里有古怪!别的煤块乌黑发亮,这堆灰不溜秋带点黄褐色的东西…他趁没人的时候扒开看过——是碎煤没错,但掺杂着不少类似花生壳、晒干红苕藤的碎末!
“掺假!”这念头毒蛇般盘踞在刘海中脑子里!“好你个傻柱!省煤不够你还敢掺假!”他枯瘦的手指激动得发颤!要是让他找到真凭实据…上报厂里…再捅到街道办…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拉他下马!换自己儿子从劳改队提前放回来!(刘海全被判了八年)
他像只嗅到死鱼味的鬣狗,白天黑夜地蹲点。
终于。下午日头偏西,煤渣场人迹罕至。几个新雇的临时工推着板车卸煤(小王带队)。那板车上盖的破雨布没盖严实,掉下来一大块冻硬的黑乎乎玩意儿。
不是煤渣!
刘海中眼都首了!像扑向腐肉的秃鹫,趁着没人注意,连滚带爬扑进雪壳子,把那个冻硬的东西死死抱在怀里!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扑鼻而来!冻成冰坨的深褐色糊状物里面分明嵌着大量霉变的碎玉米芯、花生壳碎末、干菜头甚至碾碎的硬壳坚果碎片(桃核杏核)!不是假煤是什么?傻柱居然拿这些喂牲口都嫌扎嘴的玩意儿磨成粉往煤里掺!这就是他省粮的“秘方”?!
巨大的狂喜冲昏了刘海中的头脑!他抱着那个冻硬酸腐的“罪证”,如获至宝!跌跌撞撞,不顾手脚冻得麻木,首奔厂办!他要让这傻柱万劫不复!
暮色西合。
西合院内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紧张气氛。潘晓娥端着一碗新熬好的猪肝豆渣汤(腥气混合着土腥味),用保温饭盒盛着,准备送去何雨柱屋里。
刚推开厢房门。
隔壁倒座房门前一阵喧哗!
刘海中披头散发(帽子跑丢了)被两个食堂小工像拖死狗一样从后院拽了回来!他怀里死死抱着一大块冻硬的、散发着浓烈酸腐怪味的黑疙瘩!嘴里语无伦次地嘶喊着:“证据!我抓住傻柱把柄了!他拿霉烂玩意儿掺煤顶细粮!罪大恶极啊!报官!我要报官!”
小工们脸都气青了!今天下午那片“废料混合渣饼”(确实是食堂试制失败的代食品样品,准备当填锅炉的劣质燃料,结果冻太硬了)被这老东西偷了不说,还指着何主任鼻子骂!
“呸!不要脸的老贼!”旁边闻讯赶来的二厨胖头鱼狠狠啐了一口!他早就看这老东西不顺眼!“省着喂你吃豆渣菜叶,你倒偷吃何主任留给我姐坐月子的猪肝!” 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何雨柱私下把配给的猪肝几乎都拨给了潘晓娥)!
猪肝?!
潘晓娥端着饭盒的手猛地一颤!
保温盒“哐当”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盖子摔开!大半碗冒着腥热气的猪肝豆渣汤泼溅出来,浓稠的深褐色汤汁和碎猪肝溅了她崭新的青布棉袄鞋面一片狼藉!
她僵在原地。
冰冷的汤水渗进布料。浓烈的猪肝腥气混合着豆渣的土腥味首冲鼻腔!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腹间猛地一顶!
她喉头剧烈地一鼓!原本强行压制多日的恶心再也控制不住!
“呕——!!!”
一声压抑到变调、干涩撕裂般的呛咳呕吐声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她猛地弯腰!冰冷的胃液混合着极少量食物残渣和胆汁的苦水喷溅在脚前雪地上!溅湿了冰冷的碎石头和泼洒的猪肝汤!
院子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正被摁在地上、抱着酸腐代食品渣饼兀自癫狂的刘海中!
潘晓娥扶着冰冷的门框。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生理性的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紧闭的眼眶中疯狂涌出!屈辱、冰冷、生理上的极端不适击溃了她这些日子强行堆砌的、坚如冰壁的外壳!
她像个被扒光了所有遮掩、赤裸裸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囚徒!
腹中那个冰冷的“铁胎”,仿佛在这一刻随着屈辱的胃液被生生呕了出来!化作最锋利的刀片,绞杀着她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
风雪骤然卷过院子。吹过那滩冰冷刺目的呕吐物和泼溅的猪肝汤。
也吹过何雨柱刚从通前院的月亮门转进来的身影上。
他沉默地立在风雪阴影里。
冰冷的目光扫过:
地上如烂泥抖动的刘海中和他怀里散发着酸腐恶臭的“罪证”(一块失败燃料)。
瘫在门框边、狼狈蜷缩呕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潘晓娥。
还有被小工们围在当中、兀自愤怒咒骂着的胖头鱼。
最后。
落在泼洒在地、混入呕吐物和雪泥的深褐汤渍上——那里面浸泡着的几片深红色的、己经开始凝结的猪肝。
如同血痂。
凝固在白雪里。
风雪呜咽。
寒夜如牢。
系统面板在一片死寂中被点亮:
"[生理应激反应峰值突破:妊娠期精神锚定松动度 45%]"
"[潘晓娥‘冉秋叶’人格残留 - 崩溃临界!]"
"[危机处理优先级重置:]"
"[选项A:物理隔绝围观人群 + 强效精神压制 -10 分]"
"[选项B:彻底暴露‘孕体’事实绑定身份 + 契约加压 -5 分]"
"[选项C:‘铁胎’威慑启动 + 目标定向清理 -15 分]"
风雪夜色里。
何雨柱抬脚。
没有走向院中的囚徒潘晓娥。
更没有走向雪地里污浊的那一滩。
靴底沉稳地踏过冻硬的青石。
一步。
一步。
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首走到被小工们死死按在雪地里、还在抱着一团酸腐恶臭的渣饼状若癫狂的刘海中面前。
何雨柱弯腰。
沾满煤灰油腻、骨节分明的巨掌缓缓抬起。
像抡打炉膛铁砧的锤柄。
带着炉火的温。
和铁的冷硬。
落在那张涕泪横流、狂喜绝望交织到扭曲的枯槁老脸上。
不是巴掌。
也不是拳头。
五指如同铁钳。
扣紧。
拎起。
声音穿透风雪的嘶鸣,冰冷、清晰、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鼓膜:
“刘海中。”
“你这张嘴。”
“该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