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年深秋的苏州城头,一架鸟铳突然爆响,惊起几只乌鸦。李秀成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淮军连营的炊烟,捻着胡须叹了口气。他刚从天京突围出来,天王洪秀全要死守天京,可他李秀成心尖尖上的是苏州——这里商船如织,街市繁盛,连天王府里都流传着迁都苏州的风声。
此时淮军大帐里,李鸿章正看着地图笑出了声:"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他麾下六万虎狼军,加上戈登六千常胜军,洋炮洋枪亮得晃眼。英国人为了长江商路上的白银,连最新式的螺旋膛线炮都给他送来了,射程远得能打到太平军灶台上的稀粥锅。
苏州城外,英国炮舰"海生号"轰隆一声试炮,三里外土垒应声炸开一朵泥黄花。太平军老兵王二麻子张大了嘴,铁屑簌簌落进他豁牙的嘴里:"俺的娘哟,这炮仗比年三十还响!"
一、洋酒当枪炮
太平军阵地里突然响起一片洋泾浜英语:"让一让!战略物资到货!"只见白齐文指挥着苦力卸下橡木桶,酒香飘满了营帐。谭绍光鼻子都气歪了:"老子给你三万两白银买枪炮,你就买个酒水批发市场?"
白齐文却掏出个金烟斗点燃:"慕王阁下,这叫做润滑剂!上海谈判桌上,一瓶波尔多顶得上一门火炮!"说着变戏法似的从酒桶夹层摸出两把柯尔特左轮,"样品懂不懂?"——其实是他典当怀表换的私货。
这个前常胜军首领在李鸿章那儿犯了事,逃到苏州时像个落难贵族。李秀成亲自给他安排王府单间,谭绍光更是倾囊相助。此刻白齐文晃着红酒杯,开始画饼:"二位王爷,咱们该搞个天使轮融资了!放弃江浙,首扑京师!"
李秀成听得眼中放光,谭绍光的佩刀却在鞘里铮铮作响。
二、钢铁洪流下的血肉长城
娄门阵地前,戈登的炮舰把朝阳染成了铁灰色。西十六门大炮齐鸣时,苏州城墙像被巨兽啃噬的饼干,砖石在空中跳起了死亡之舞。李鸿章在望楼上抚掌大笑:"看这烟火!比元宵灯会还热闹!"
炮火稍歇,头裹白巾的常胜军摸上废墟。突然断墙后跃出个赤膊身影,谭绍光两把钢刀舞成银轮:"龟儿子!等你半天了!"刀锋过处,三个洋兵捂着脖子栽进护城河。
昨夜他就料定敌军必来偷营,带着亲兵在瓦砾堆里埋伏到三更。此刻他脚板淌着血,背上插着半截箭杆,吼声却震得晨雾打颤:"放滚木!"浸透火油的巨木轰隆隆碾下,常胜军的惨叫惊飞了太湖的野鸭。
戈登在望远镜里看得手抖:"上帝啊,这些人不睡觉的吗?"副官数着尸体低声报告:"阵亡二百零七人,创我军最高纪录..."话音未落,戈登的镀金怀表"啪嗒"掉进泥水里。
三、崩裂的信仰
纳王府密室里,郜永宽拿绸巾擦着新缴的洋枪:"老谭死脑筋,李秀成要跑路,咱得找新天使投资人。"对面汪安钧把玩着戈登送的金怀表:"英夷这表走得真准..."
当夜李秀成紧急开会:"苏州己是孤岛,我提议战略转移!"话音未落,郜永宽茶杯往桌上一顿:"再观望观望!"谭绍光拍案而起时,袍袖带翻了烛台——火苗腾起的刹那,八王脸上光影分明如楚河汉界。
散会后郜永宽拐进小巷,戈登的密使从黑影里递来文件:"纳王签字吧,巡抚大人保您世代富贵。"羊皮纸上"投降"二字,在月光下泛起幽冷的银光。
西、最后的单刀赴会
十一月末的寒雨里,谭绍光独自巡城。路过玄妙观时,忽听见墙根下伤兵在哼唱:"争天下,保天京,天父天兄显威灵..."沙哑的楚地小调刺得他心头发酸。他解下披风盖在伤兵身上,摸出怀里硬邦邦的杂粮饼塞过去——那是他今日全部口粮。
回到慕王府,他给戈登写了最后一封信:"同拜上帝耶稣,何以刀兵相见?"信使出发时,他忽又追到门口喊道:"等等!把库房里那箱洋酒也带上!"侍从惊愕不己,却见他望着苏州城南的烽火轻笑:"戈疯子最爱波尔多,说不定能换他退兵一日。"
可惜洋酒尚未送出,郜永宽己设下鸿门宴。当八把匕首刺进谭绍光后背时,他攥着桌布踉跄站起,染血的手指几乎戳到郜永宽鼻尖:"尔等...也配称王?"锦缎桌布撕拉裂开,满席珍馐与纯银餐具轰然倾覆,苏州城最后的脊梁倒在满地狼藉中。
城破那日,护城河漂满浮尸。有人看见白齐文抱着半桶波尔多,混在难民里溜出葑门——后来他在福建翻船溺亡时,据说怀里还死死搂着个橡木桶。李鸿章给朝廷的捷报里,苏州光复占了三页纸,而谭绍光的名字,缩在犄角旮旯不到一行。
娄门残壁上,昨夜新刻的打油诗在夕阳下渗着血:"洋炮轰塌姑苏台,美酒换得刀兵来。八王项上金印重,不及慕王半寸骸。"寒鸦啄食着墙缝里的血痂,远处寒山寺的晚钟惊飞鸦群,暮色如铁幕般沉沉压下。
这城墙见过范仲淹治水,唐伯虎作画,如今又见证末路英雄的孤绝。当戈登的炮舰驶过护城河,船头犁开的血浪里,漂浮着半截褪色的黄头巾——它曾裹在某个小卒头上,跟着谭绍光从广西一路杀到江南。李鸿章在奏折里宣布苏州大捷时,京城的王爷们正为"同治中兴"碰杯,琉璃盏撞出清脆的声响,淹没了江南最后一声不屈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