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村雾气还没散透,鸡打鸣都懒洋洋的。林三郎那间土坯房里先炸了锅。
“爹…娘…崽崽要喝…兽奶嘛……”奶气带着哭腔首哼哼。崽崽揉着睡眼,小嘴撅得能挂锄头。
村里人就这么叫他,三分亲热七分头疼。
林三郎蹲在青石板边上,“噌——噌——”磨他那把猎刀头也不抬,嗓门如雷:“兽奶?哪来的兽奶?有羊奶 找你娘去!,没见老子办正事?”
崽崽小嘴一瘪,光脚丫啪嗒啪嗒跑出来,没找芸娘,倒凑到刀锋边,亮眼珠子死盯那锃亮刃口,又扫了眼边上黑黢黢的磨刀石。
灶房飘出黄米糕甜香,勾人馋虫。崽崽眼珠骨碌一转,委屈早没了影。趁着林三郎低头试刃口,嘟囔“今天非进山搞大货”的档口,他小泥鳅似地哧溜滑过!
林三郎只觉影子晃,顺手抄起“磨刀石”——嗯?软乎温乎?定睛一瞧——哪是什么石头!是芸娘刚放下、滚烫的黄米糕!被他死命一攥,黏糊糊的糕首接糊满手脸,烫得他猛甩:
“嗷!烫!……小崽子!!” 林三郎烫得龇牙,脸上糊满黏糕,气得冒烟。
崽崽早像受惊小鹿缩进门框后,探出半个脑袋,瞅着爹那张米糕花脸,憋不住“咯咯”大笑,声脆得能碎冰凌。
“小兔崽子!过来!” 林三郎佯装去抓。崽崽尖叫着撒腿就蹿!院子顿时鸡飞狗跳。
林三郎在后头假追,崽崽在前面哇哇乱蹿,绕着水井打转。混乱间,崽崽不知怎的绊了一下,哎哟扑倒!两只小手慌乱中猛抱住井边压咸菜的石墩子!
那墩子少说几十斤!平日壮汉搬都费劲。可崽崽这一扑一抱,情急之下小身板爆出股牛犊劲儿,竟真把石墩抱离了地!他自个儿也吓懵,重心一歪,抱着墩子仰面就倒——“咚!” 闷响,石墩子准准砸进篱笆围的鸡窝里!
“咯咯哒——!” “嘎嘎——!” 鸡毛鸭毛炸上天!家禽疯窜,一只芦花公鸡差点糊林三郎脸上!尘土裹着羽毛,彻底炸了营!
林三郎瞅着这兵荒马乱,再看看地上懵坐着的崽崽,忘了发火,眼底掠过丝惊疑——这小崽子…劲头邪乎了?
崽崽见爹没揍人,贼眼又溜转。趁林三郎收拾鸡窝,他猫腰溜出院。
村口歪脖老槐树下,虎头木生正捡柴火。
“木生!甭捡了!”崽崽压低嗓门冲过去,脸蛋放光,“撞见大宝贝了!跟上!”
木生憨厚抬头:“啥宝贝?俺娘让捡柴呢…”
“柴火算个屁!晚了宝贝就飞了!”崽崽不由分说拽着木生胳膊就拖到老槐树后。虬结树根盘出不少窟窿眼。崽崽神秘兮兮指着根下拳头大的泥疙瘩:“瞅!百年火蚁窝!村长爷泡酒坛里的!老值钱了!”
木生一听“值钱”,眼亮了:“真…真的?村长爷知道了咋整?”
“怕毛!就看看!”崽崽胆气冲天,捡根枯枝对着泥窝狠捅进去!
噗嗤!泥窝破洞。
“嗡——!” 一股暗红“血云”喷涌而出!哪是什么宝?捅了火蚁老巢!
“娘嘞!火蚁!”木生脸吓白。
“跑!”崽崽也傻了,扔了树枝拽起木生就尥蹶子!俩小崽子一个踉跄逃窜,一个鬼哭狼嚎,屁股后紧追着“血色潮水”!
“哪个砍脑壳的崽子!敢动老子的宝窝!!”老村长炸雷般的咆哮砸进村口!老头儿眼看他宝贝蚁巢开了天窗,胡子气翘,抄起扫帚就撵!
崽崽木生魂飞魄散,闷头撞进后山林子边。七拐八绕甩开追兵,一头扎进藤蔓掩映的黑山洞里。
洞里阴湿冰冷。俩小子背贴石壁呼哧喘气,听着洞外村长气急败坏的骂街,心快跳出嗓子眼。黑暗中崽崽的眼亮得瘆人,惊魂未定里竟搅着丝“探宝”成功的兴奋。
“吓…吓死俺了…”木生拍胸脯后怕。
崽崽竖耳听外面动静,小脸得意爬上:“嘿嘿!我说能跑吧?这洞归咱‘南山寨’了!”
木生瞅着他,又怕又服。跟崽崽混,真他娘的…够劲儿!
天色沉暗,洞里更冷。崽崽疯闹一天,劲头泄了,小肚子咕咕叫,困意上涌。俩小子缩在冰窟窿里,又饿又冷,听着洞外虫鸣,头回觉得这“宝洞”贼不是滋味。
“崽崽…俺想娘…”木生哭腔带颤。
崽崽也瘪嘴,话没出口,洞外炸进林三郎滚雷般的吼声:“崽崽!小兔崽子!滚出来!开饭!”
木生娘的呼唤也到了。
俩小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钻出洞。
家里自然少不了一顿数落。饭桌上崽崽狼吞虎咽扒饭,腮帮子塞得滚圆。林三郎黑脸坐对面,瞅着这精力过盛的崽子,眉头拧成铁疙瘩。
“吃!吃撑了好接着作妖?!”林三郎摔下碗筷,声沉如铁,“崽子,三岁丁了!该上道了!就今晚!老子教你点真东西!”
崽崽从饭碗里抬头,嘴角粘米粒:“啥?比掏鸟窝得劲?”
“得劲个屁!”林三郎差点噎死,“教你‘引气’!懂不?像山风,像河浪!给老子训服帖!让劲道听使唤!”
崽崽半懂不懂,只觉得爹今晚凶得炸毛。
饭后院里点起油灯。昏光下林三郎扎稳马步,沉腰坐胯,双掌虚按小腹,开始掰扯那玄乎的‘引气’法门。“气沉丹田”“意动气随”,唾沫横飞。
崽崽听着他爹念叨“绵绵如溪,用而不伤”,只觉得好玩,小嘴一鼓,“噗——”吹出个亮晶晶的泡泡。
那泡泡晃晃悠悠,漂到林三郎唾沫横飞的脸上,“啵”地轻响,炸了。凉飕飕口水星子,溅了林三郎一脸。
林三郎:“……”
他憋了半天的肃穆气焰,被这泡口水炸得稀碎。瞅着儿子那无辜又带点小得意的眼神,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憋得满脸紫红,最后牙缝里挤出低吼:
“引气?老子看你是引雷!引老子拳头劈你的雷!滚去睡觉!明儿再收拾你个小祸害!”
崽崽见爹真炸毛了,吐舌泥鳅般钻进芸娘怀里。只剩林三郎对着油灯运气,一只被口水泡惊飞的蛾子,在灯影里乱撞。
南山村的夜,在小祸害鼾声里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