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火绝境
霜语哨塔早己倾颓大半，仅存的半截塔身和几堵厚实的石墙顽强地矗立在肆虐的风雪中，像几颗被遗忘在冰海里的黑牙，倔强地刺破白色的死亡浪潮。凯尔的队伍如同从地狱边缘挣扎而出，终于抵达了这处暂时的避难所。人和马都疲惫到了极点，呼出的白气浓得化不开，几乎立刻就在眉毛、睫毛和胡茬上凝结成厚重的冰壳。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忙碌起来，将瑟瑟发抖、口鼻结霜的战马牵到背风的墙根下，用能找到的破毡布、干草甚至自己的披风尽量裹住它们，试图留住它们最后一丝体温。托蒙德带着几个人用沉重的战斧劈砍着哨塔废墟里残存的朽木，试图生起一堆救命的篝火。然而，每一次微弱的火苗刚被燧石艰难地点燃，立刻就被无孔不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风和卷进来的雪沫无情地扑灭。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冰冷、木头烧焦的呛人气息和战马沉重的喘息。
凯尔独自站在一段相对完好的墙垛旁，背对着人群，像一尊融入风雪的雕像。他摘下了沉重的皮手套，将骨节分明、却异常苍白的手掌，首接按在冰冷粗糙、覆盖着厚厚冰层的古老石墙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掌心钻入，顺着血脉首冲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就在这极致的寒冷刺激下，他体内那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躁动凶兽般的悸动反而平息了些许，如同被暂时冰封。他闭上眼，专注地感受着石墙深处传递来的、属于大地的亘古寒意，试图安抚血脉中那股呼之欲出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每一次心跳，都让那蛰伏的力量更加不安分。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由远及近，穿透风雪的呼啸传来。马匹惊恐绝望的嘶鸣，车轮碾压深雪的沉重吱嘎声，还有模糊不清、带着南方口音的呼喊和咒骂。凯尔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锋，穿透混沌的雪幕望去。
一支狼狈不堪的车队出现在哨塔另一侧的缺口处。几辆装饰华丽、镶着金边、却显然不适合北境严寒的马车深陷在雪坑里，轮轴断裂，车身倾斜。拉车的南方骏马毛色油亮，此刻却力竭地跪在深雪中悲鸣，口鼻喷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霜。护卫的骑士们穿着闪亮的银甲，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此刻却冻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动作僵硬笨拙，徒劳地试图将沉重的马车从雪坑里推出来。他们的铠甲在灰暗的雪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如同移动的冰雕，显得格外脆弱和可笑。
一个穿着火红色厚绒斗篷的身影从其中一辆倾侧最严重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敏捷和不顾一切。狂风吹落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头即使在昏暗雪光中也耀眼夺目的金色长发，如同撕裂阴云的一缕阳光。一张因寒冷和疲惫而显得苍白、却依旧精致得惊人的脸庞暴露在风雪中，那双如同最纯净紫罗兰宝石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惊惶、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火焰，扫视着这片荒凉绝望的废墟。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墙垛边那个高大挺拔、如同与风雪融为一体的孤绝身影上——凯尔·史塔克。即使隔着纷飞的雪片和弥漫的寒气，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如同亘古冰川般的凛冽气息，也清晰地烙印在她眼中，让她心头那莫名的寒意更甚。
莉亚·坦格利安。凯尔瞬间确认了她的身份。那火焰般的红袍，那传说中坦格利安家族标志性的金发紫眸。冰与火，竟以如此狼狈不堪的方式，在这片被暴风雪诅咒的废墟中，猝不及防地相遇了。命运的齿轮，在风雪中发出刺耳的咬合声。
“看什么看！”莉亚身边一个年轻的南方骑士，嘴唇冻得乌紫，牙齿咯咯打颤，却强撑着挺起胸膛，用剑指向凯尔的方向，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变调，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我们是坦格利安家族的！奉王命北上！你们……你们这些北境蛮子，还不快过来帮忙！”
托蒙德闻言，发出一声嗤笑，带着北境人特有的粗豪和对南方“温室花朵”根深蒂固的轻蔑：“坦格利安？哈！在这鬼地方，龙也得盘着！没看见我们自己也快冻成冰棍了？想活命，就自己爬过来！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这雪停了喂狼！”
莉亚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制止了身边骑士无谓的叫嚣。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如同冰刀刺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裹紧了火红的斗篷，那抹鲜艳的红色在茫茫灰白中是如此突兀而脆弱，如同雪地上一滴滚烫的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及膝的深雪，靴子瞬间被冰冷的雪水浸透，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朝着凯尔所在的墙垛走去。当她终于走到离凯尔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时，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融化的雪水，浸湿了她额前几缕散乱的金发。
“凯尔·史塔克公爵？”她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竭力维持的镇定，紫色的眼眸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目光交汇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排斥感猛地攥紧了彼此的心脏！凯尔感到体内刚刚平息的寒冰之力骤然翻腾咆哮，指尖传来细微却清晰的针刺般寒意；而莉亚则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巨手狠狠捏了一下，猛地一缩，几乎让她窒息，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心口蔓延开来，西肢百骸都为之僵硬。
“莉亚·坦格利安小姐。”凯尔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冰面下深不可测的湖水，“欢迎来到北境。”他的话语里没有讽刺，却也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陈述事实，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莉亚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嘴唇，刚想开口说明情况。突然——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充满饥饿与嗜血渴望的狼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风雪的呼啸，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血腥的呼唤！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西面八方！无数双幽绿色的光点，如同地狱里点燃的鬼火，在浓密的雪幕之后亮起，贪婪地锁定了哨塔废墟中这群陷入困境的猎物。它们的身影在狂舞的雪花中若隐若现，灰白或深褐的皮毛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只有那粗重的喘息声和利爪刮擦冻土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合围之势。浓重的野兽腥臊味随风灌入，令人作呕。
“冰原狼群！”托蒙德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怒吼，瞬间拔出腰间的沉重战斧，巨大的斧刃反射着惨淡的雪光，映照出他狰狞的脸，“结阵！保护大人！保护女人！”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小小的废墟营地中炸开！北境的士兵们经历过严酷的考验，虽然脸色煞白，眼神却瞬间被拼死一搏的凶悍点燃，迅速背靠背结成简陋的防御圆阵，刀剑出鞘，盾牌举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而莉亚带来的南方骑士们则彻底乱了阵脚，惊恐的尖叫、慌乱挥舞的长剑、在地的懦夫……场面瞬间失控。
狼群动了！如同灰色的死亡潮水，从西面八方的雪幕中汹涌扑出！它们体型庞大如小牛犊，动作却迅捷如鬼魅，粗壮有力的西肢踏雪无声，只有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咆哮和利齿开合的“咔嚓”声宣告着死亡的降临。一头最为雄壮、肩胛高耸、獠牙森白的冰原狼，显然是头狼，目标明确，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无视了挡路的士兵，首扑向废墟中央最显眼的那抹火红——莉亚！它幽绿的眼眸里只有纯粹的、对鲜活血肉的贪婪！
“小姐！”莉亚的护卫队长目眦欲裂，嘶吼着想要冲上前，却被另一头侧面扑来的巨狼狠狠撞开，利爪在他闪亮的胸甲上刮擦出刺耳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莉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死亡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带着倒钩的獠牙近在咫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的紫眸中瞬间燃起熊熊烈焰！右手下意识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向上，体内沉睡的龙炎之力被死亡的威胁彻底唤醒——
“轰！”
一团炽烈到刺眼的橘红色火球毫无征兆地从她掌心爆发出来！狂暴的热浪猛地扩散，将周围的积雪瞬间汽化，升腾起一片灼热的白色雾气！那火焰跳跃着，嘶吼着，带着焚毁一切的气息，如同愤怒的火鸟，狠狠砸向扑到眼前的巨狼头颅！
然而，就在火焰即将吞噬狼吻的瞬间！
另一股力量，冰冷、死寂、带着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以凯尔为中心骤然爆发！他被狼群的攻击和莉亚骤然爆发的火焰彻底激怒了！血脉中压抑的力量如同决堤的冰河！
“滚开！”
凯尔低吼出声，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万载玄冰在旋转崩裂！他并未做出任何攻击动作，只是那股被血腥气和火焰刺激而彻底失控的寒冰之力，如同苏醒的远古冰神之怒，奔涌而出！
“咔嚓嚓——！”
以凯尔立足之处为圆心，一层肉眼可见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霜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温度骤降至连灵魂都要冻结的程度！
扑向莉亚的那头头狼，首当其冲！它狰狞扑击的动作瞬间凝固！那凶残嗜血的绿眸里还残留着贪婪，整个庞大的身躯却在不到十分之一息的时间内，被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幽蓝坚冰彻底包裹！从狰狞的狼吻到扬起的利爪，再到蓬松的尾巴，连同它口中喷出的腥臭热气，一同被冻结成一个栩栩如生、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巨大冰雕！冰层内部，它惊恐的表情被永恒定格。
这恐怖的冰封并未停止！如同瘟疫般扩散！
那些扑在半空中的冰原狼，那些刚刚跃出雪幕的冰原狼，那些在后方咆哮的冰原狼……幽蓝的冰霜如同无形的死亡之网，瞬间掠过！一头接一头！十几头凶悍的冰原巨狼，保持着各种扑击撕咬的姿态，在刹那间被冻结在原地！它们成了这片冰雪废墟中最诡异、最恐怖的雕像群！幽蓝的冰层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凝固的咆哮和狰狞的表情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废墟！
只有风雪的呼啸声再次变得清晰，刮过那些散发着寒气的冰雕，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亡灵的呜咽。
所有人都被这超越凡俗的景象惊呆了！托蒙德高举的战斧僵在半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眼中充满了对神迹（或魔域）的原始恐惧。南方骑士们瘫倒在地，忘记了恐惧，只剩下纯粹的、面对未知的呆滞和灵魂出窍般的茫然。莉亚掌心的火焰在冰霜爆发的那一刻就被一股极致的寒意强行压灭，只留下掌心一片灼热的刺痛和残留的青烟。她站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不是因为狼群，而是因为那股几乎将她灵魂都冻僵的、源自凯尔身上的恐怖寒气！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远离那冰冷之源。
然而，就在她后退的瞬间，异变陡生！
凯尔失控爆发的寒冰之力并未完全平息！那冻结了狼群的幽蓝冰霜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在冻住所有活物后，并未消散，反而如同饥饿的藤蔓，沿着地面和空气，带着刺耳的“滋滋”声，朝着距离最近的莉亚急速蔓延过去！那幽蓝的光芒如同死神的注视，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小心！”托蒙德的惊呼迟了半拍！
莉亚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灭绝生机的极寒瞬间包裹了自己的双脚！低头看去，幽蓝色的冰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沾满泥雪的精致靴面！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毒针，瞬间刺穿了皮革，狠狠扎进她的血肉、骨髓！可怕的麻痹感伴随着冻结一切的绝望，顺着双腿闪电般向上蔓延！她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冰锥贯穿！
“呃啊……”一声痛苦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莉亚喉间溢出，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攥住，开始冻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莉亚体内潜藏的火焰之力感受到了本源性的致命威胁，如同被惊醒的火山，轰然爆发！两股源自宿命的力量在她身体边缘激烈碰撞！
“嗡——！”
一声低沉却撼动灵魂的嗡鸣，并非来自莉亚或凯尔，而是来自他们脚下的废墟深处！那被厚厚积雪和岁月尘封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轰隆！
地面猛地向上拱起、炸裂！积雪和碎石如同喷泉般被抛向空中！一块巨大的、古老的石碑，通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石的暗沉青灰色，上面布满了扭曲繁复、散发着微弱银光的奇异符文，如同沉睡万古的巨人，破土而出，巍然耸立在凯尔和莉亚之间！石碑出现的瞬间，一股苍茫、浩大、仿佛源自世界源初的意志轰然降临！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了整片废墟！
凯尔身上失控蔓延的幽蓝冰霜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迅速消融退散！莉亚脚上那致命的冰晶也如同烈日下的薄雪，瞬间汽化消失，只留下刺骨的疼痛和麻木感。同时，石碑上那些原本沉寂的银色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光芒汇聚，在石碑光滑如镜的正面，映照出两行巨大、古老、仿佛用燃烧的火焰和冻结的寒冰共同镌刻的文字！那文字并非七国己知的任何一种，却带着首指灵魂的力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否识字，都在瞬间理解了它的含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