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语城堡那扇沉重的黑铁城门在身后缓缓落下,伴随着绞盘粗粝的呻吟和锁链摩擦的巨响,仿佛地狱的门户在闭合。门轴卷起的最后一股裹挟着雪尘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巴掌,狠狠抽在每一个踏入者脸上,旋即被堡垒内部阴冷潮湿的空气吞噬。石蜡、铁锈、还有某种属于古老石头深处、历经千年寒气浸透的冰冷气息,混合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窒息的“凛冬之味”,扑面而来,钻入肺腑。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是唯一的反抗,橘黄色的火焰在幽深狭长的通道中跳跃着,投下摇曳不定、扭曲拉长的巨大阴影,如同石墙上蛰伏的、择人而噬的怪兽。火光所能触及的地方,是粗糙、冰冷、带着刀劈斧凿痕迹的黑石墙壁,上面凝结着终年不化的薄薄白霜,如同渗出的冷汗。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沉闷而孤寂,每一步都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托蒙德抱着莉亚,巨大的身躯在低矮的通道中显得格外笨拙,他尽量走得平稳,但怀中那具身体微弱的气息和刺骨的冰冷,让他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一块随时会碎裂的千年寒玉。莉亚裹在厚厚的狼皮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散乱的金发。她紫罗兰色的眼睛半睁着,眼神空洞而涣散,失焦地望着通道上方那些不断变换形状的、狰狞的阴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细微的冰碴摩擦声,心口那点微弱的金红光斑,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点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她像一片被风暴撕扯过的花瓣,脆弱得令人心碎。
凯尔走在最前面,高大的背影挺首如标枪,步伐稳定,仿佛刚才在石室中经历的一切剧痛和异变都只是幻觉。只有离得最近的托蒙德能看清,他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额角残留着未干的冷汗。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手——那只被幽蓝冰晶覆盖的手,此刻完全藏在了厚重的狼皮斗篷下,但托蒙德依旧能感觉到一股比通道中寒气更甚的、灭绝生机的冰冷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散发出来。偶尔斗篷的摆动间,会露出那只手惊鸿一瞥: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玉白色,覆盖着幽蓝冰晶的指尖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如同某种异域的剧毒宝石。
“大人,您的……”托蒙德忍不住压低声音,粗哑的嗓音里充满了担忧。
“闭嘴,托蒙德。”凯尔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冰冷得像通道里的石头,“带她去房间。让老玛格跟着。”他没有回头,脚步甚至加快了一丝,仿佛急于甩掉某种无形的重负。
主堡顶层最东面的房间己经被清理出来。厚重的橡木门推开,一股比通道更甚的阴冷气息混合着刚刚燃起的松木燃烧的味道涌出。房间异常宽敞,呈圆形,墙壁是厚得惊人的黑石,只有一扇狭长的高窗,此刻被钉上了厚重的木板,隔绝了外面依旧呼啸的风雪。房间中央,巨大的石砌壁炉里,士兵们正拼命地将粗大的松木和耐烧的泥炭投入其中。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燃料,发出噼啪的爆响,热浪滚滚而出,疯狂地驱散着石室中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刺骨寒气。空气在冷热对冲中扭曲,发出细微的嘶鸣。
石床被铺上了厚厚的、带着野兽原始气息的狼皮褥子。托蒙德小心翼翼地将莉亚放在上面,如同安置一件稀世珍宝。即使在如此狂暴的热浪炙烤下,她身体的冰冷依旧顽固地存在着,与炉火形成诡异的对抗。
老玛格被一个士兵搀扶着,拄着那根油亮的橡木拐杖,蹒跚地走了进来。浑浊的目光扫过房间,在壁炉的火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莉亚身上,最后,如同精准的探针,锁定在凯尔隐藏在斗篷下的左臂位置。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出去。”老玛格嘶哑的声音响起,不是请求,是命令,对象是托蒙德和房间里忙碌的士兵。她的权威不容置疑。士兵们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低着头迅速退了出去。托蒙德犹豫了一下,看向凯尔。
凯尔微微颔首。托蒙德这才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微弱的莉亚和站在阴影里、脸色苍白的公爵,转身带上了沉重的橡木门。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炉火的噼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
老玛格拄着拐杖,走到石床边。她没有理会凯尔,枯树皮般的手首接探向莉亚的脖颈和心口。指尖在触碰到莉亚皮肤时,莉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痛苦的嘤咛。老玛格浑浊的眼睛盯着莉亚心口那几乎看不见的金红光斑,又感受着她体内那股源自凯尔血脉的、顽固的寒意,层层叠叠的皱纹间掠过一丝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