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外头风大,先回宫吧。你要怎麽罚,就怎麽罚,这次啊,可也把我给吓死了,现在魂才回来一半。”
把儿子抱过来,又裹回大氅中,林震天担心地查看皇兄的脸色,看他是否身子不适,见他脸色红润,他稍稍放下心来。林俊才淡淡一笑,眸子又变得迷蒙,他转身对等著的众臣道:“回宫,为震亲王和圣儿接风洗尘。”
“是,陛下。”
没有看站在最前列的苟羽坤与马有才,林震天趋自扶著林俊才上车,接著上马,随皇兄一道进宫。这一次,林震天带著与以往皆不同的心情踏入宫中。
刚从父王身上下来,还没站稳,林昊就听到两声尖叫。
“昊天!”
“主子!”
回头,只见包得严严实实的林三门捂著胸口朝他跑来,刘隆和赤丹护著他,满脸泪水地跟著。李嬷嬷等人则是跪在地上行礼,却担心地瞅著奔跑的林三门。这人,都是年幼的孩子,看见了林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早把宫中礼仪丢到脑後了。
林昊想都未想地几个蹿步,奔到林三门面前,扶紧他:“你不能跑。”这人忘了他有心疾了?
“昊天!昊天!哇……”
林三门才不管自己有没有心疾,他眼里只有林昊,抱住对方就开始大哭,刘隆和赤丹又哭又笑,为主子的平安归来。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林三门哭得极为伤心,“你,你,昊天,你吓死我了,咳咳咳……”
林昊拍他的後背,回头看了眼父王。林震天对他点点头,他搂上林三门朝屋内走去。
“震天,让昊儿和三门在一块吧,他们两个在宫里感情最好。得知昊儿出事,三门的病没少复发,还好昊儿没事。”
并不介意儿子对自己的无礼,林俊才笑著道,难得他有个儿子是真心对待昊儿。林震天却是挑眉,目光深邃地看著搂在一起的两个人,然後转身欲走。
林俊才见状,神秘地笑笑,拉紧裘皮围脖,抱著暖炉走了。临走前,林震天又回头瞅了眼林三门的屋子,眉峰微皱。
“昊天,昊天,昊天……咳咳……”
回到屋里,林三门就跟长在林昊身上似的,坚决不肯离开林昊半步,攀著他。林昊没有推拒,一边给林三门捶背,一边打量站在他面前的刘隆和赤丹。
“主子,您,您的伤好了吗?”
刘隆跪倒林昊脚边,哭著揪住他的衣裳,赤丹也跪下,不停地哭。
“好了。”见两人无事,林昊收回目光,看向怀里一直咳嗽的人,“你不能哭,不要哭了。”
“昊天……”听到这人惯用的冷硬语气,林三门反倒哭得更伤心,“你,你,咳咳,你吓死我了。”
林昊的眉头紧皱,这人的哭声不止……他用力扯开林三门的手,在对方心慌的注视下,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用托盘端过来。
“不要哭了。”声音带些不悦地把一杯茶拿给林三门,林昊把剩下两杯交给已经傻眼的刘隆和赤丹。
“主子……”一方激动地又哭起来。
“昊天……”另一方却是喜极而泣,更死死地攀住他。
林昊沈著脸,不知该如何让这人不再哭。他一动不动地任林三门抱著他,任刘隆和赤丹诉说那几日的害怕,保持沈默。
好在不一会儿,御膳房的人送菜过来,毫无自觉的林三门才不哭了,刘隆和赤丹擦掉泪,笑吟吟地布菜,服侍主子梳洗,林三门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们用膳。
个孩子在屋里欢聚,林震天却不耐地忍受著席间大臣们的恭维。这次白隆能大获全胜,多亏了他的儿子,可这些人中,又有几个人会真心对待他的儿子。林震天豪爽地和众人喝酒,间或说下战事的险峻,一句未提儿子,好似那些事果真只是传闻,做不得数。
不过有人却没看出林震天的心思,趁著敬酒的机会,问:“王爷,此次我白隆击退魏国、白国、黑国与畜国,圣儿殿下功不可没。圣儿殿下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量和智谋,令人敬佩,王爷後继有人,实乃我等的福气,将来陛下一统天下的大业,也许还要仰仗圣儿殿下。”
这人叫李世,为大鸿胪少卿,太尉马有才的门人。他的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下来,纷纷盯向林震天。林俊才唇角带笑,似乎醉了,斜靠在身边梦飞的身上,皇後苟氏坐在一旁,整晚都神色黯淡,听此,她抬眼,眸光掠过父亲。
太子林洛诚低著头,皇子林洛信的笑有些牵强,他看看母妃,也低下了头。
“震天,朕也好奇地紧,重伤袁迟正,烧了白国粮草的人真的是昊儿?”
林俊才揣著明白装糊涂,一脸的不信。
林震天却是双眸大睁,碰地把酒杯砸到桌上,吼道:“谁传得这麽邪乎,我儿何时成哪吒下凡了?”
见状,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不是?
“哈哈,震天,这京城里都传开了,你还要瞒朕吗?”林俊才却不放过,继续问。
林震天急得脸红脖子粗,道:“皇兄,我为何要瞒?若真是昊儿做的,我这当父王的脸上有光,早就昭告天下了。但这事我可不能让自己儿子抢别人的功劳。皇兄,西坝浙昆之事是城里的百姓们和那些江湖义士做的,臣弟正打算上奏,恳请皇兄犒赏他们。至於袁迟正,不瞒大家,昊儿确实偷跑到魏军军营去了,他想烧魏军的粮草,结果被发现了。袁迟正这个死不休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让他的侍魏们诛杀我儿,幸亏我及时赶到。可即便这样,我儿也险些丧命於袁迟正的刀下。那袁迟正骑术不精,自己从马上摔下,受了伤。跟随我的几名兵士,趁乱重伤了他。”
似乎真的被这“传言”给说急了,林震天越说嗓门越大,再加上他一副武夫的打扮,脸又涨得通红,更让人相信他说的是事实。
“皇兄,魏国人擅长说谎。之前广尧禹打著祝寿的幌子,派兵攻打白隆。如今,他们的大将军竟把受伤之事推到我儿身上。皇兄,我儿的眼睛虽与其他人有点不同,但我儿绝没那个本事去行刺袁迟正。哼!传此话之人,究竟抱得是何居心?”
“震天,你别往心里去。魏国使节到了,说袁迟正被个眸子异色的孩子险些刺死。我们就想到昊儿身上了,当然朕也不信。”
骂了句粗话,林震天缓下神色道:“他当然没脸面说是被马踩成重伤的。”接著,他的脸沈了下来,“我哪里不知道别人是如何说昊儿的?‘鬼子’‘妖孽’‘孽种’……”他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座的几人,包括太子在内。被他看过的人,脸色惊变。
“我儿就是眼珠子跟旁人不一样,哪里还有差别?别把那些玄乎的事都推到我儿身上,他还是个孩子呢,是我林震天的儿子!”
重重说完最後一句,林震天低头喝闷酒,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而刚才出面询问的李世也赶忙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最终,还是林俊才又活络了场面,他笑呵呵,醉醺醺地站起来,走到林震天面前,双手撑在他肩上,安抚:“震弟啊,朕也不过是好奇问问,你就当真了。谁叫你一开始不说清畜,让朕以为昊儿留给朕的那封信,是他自己写的,却原来是你留给他,让他危机之时交予朕的,是朕的错,让他们以为昊儿是哪吒下凡。好了好了,皇兄自罚杯,算是给你赔不是。”
“臣弟不敢。”林震天站起来,气消了大半,却是替儿子委屈道,“我儿差些就去见阎王了,没人问问他伤势如何,竟问我这狗屁牢子的话,他娘的。”
李世瑟缩,马有才冷面。
“请皇叔消气,这事也只能骗过那无知小儿,我代陛下喝了这杯罚酒如何?”
赵妃款步上前,举著酒杯。林震天笑起来,扶稳皇兄,执起酒杯,“皇嫂的面子我岂能不给,昊儿在宫中多亏皇嫂照顾,他和沙依也处得不错,对了,沙依怎没来?”
赵妃看向皇上,见他面带赞赏,羞涩地说:“他还小,不合适来。皇叔,我敬你。”
“皇嫂,请。”
两人喝下酒,林俊才没骨头地趴到赵妃身上,让她把他搀了回去。
“来,朕今日高兴,你们要陪朕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臣遵旨。”
一时间,场面又热闹起来。林俊才喝得高兴,林震天也喝得爽快,来者不拒,似乎刚才的那一幕压根就没发生过。
梦飞和赵妃服侍林俊才吃喝,皇後呆坐在一旁,食不知味,张妃哀怨地看了眼父亲,闷头喝酒。
马有才和苟羽坤相视一眼後,又各自分开。他们的女儿都受到了冷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正和人划拳的林震天。
鸢园内,林昊、林三门、刘隆和赤丹,毫无主仆之念地坐在一起。一大桌的菜,人吃得不亦乐呼,刘隆和赤丹忙著帮主子布菜之余,也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林三门没有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刘隆和赤丹又是林昊交给他照顾的,他当然不会拿主子的身份去压两人,更何况,常年有病的他也不懂太多的宫规礼仪。他喜欢昊天,自然会对刘隆和赤丹好。
林昊就更没有了。屋里就他们个孩子,当然是坐在一起吃。不过和林三门那麻雀般的胃口不同,林昊不挑食,胃口也大,刘隆和赤丹给他夹什麽菜,他就吃什麽菜。看著他吃得香,林三门也比平日多吃了一些。
“昊天,下回你可不能一声不响的就跑了。你得告诉我,让我知道。”林三门靠在林昊身上道,怕对方不允,他举手发誓,“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但你不能瞒我,不能像这回一样,给我留了封信就跑了。昊天,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不能不要我。”
“主子,您今後也别这样对奴才了。奴才都快给吓死了。主子,奴才不会拖您後腿,您要去哪,做什麽,奴才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去,但您不能不让奴才知道。”
刘隆和赤丹站在林三门一边。
看看人,林昊咽下嘴里的排骨。
“嗯。”
“昊天!”
“主子!”
人高兴不已。林三门吃饱了,撑著下巴看林昊吃饭,看著看著,他想起一件事来,问:“昊天,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吗?烧粮草,杀敌将?”
林昊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向人……“嗯”。
人惊讶地看著他,目露敬佩。过了会儿,林三门却突然皱眉,朝门口看了看,然後小声道:“刘隆,去把门关紧,看外面有没有其他人。”
“哎。”
刘隆起身跑到门边,周看了看,然後关紧门,跑回来。
林三门压低声音,很轻地说:“昊天,这件事你可不能承认是你做的。”
“为何?”刘隆不懂。
林三门朝他招招手。
林三门的屋子里,他压低声音道:“前几日我刚得知昊天无事,哥就来找我,问我昊天可有给我写过信,还问我可知那些事是不是真的,问我昊天可有跟我说。我说没有,也不知此事。日,皇後娘娘竟然来看我,还给我送了好多新鲜玩艺儿,我当时可高兴了。结果啊,皇後娘娘也问我昊天的事,还问我昊天何时回来,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从小到大,皇後娘娘很少来看我,来了,却问昊天。”
“还有,还有,”林络仁凑近人,声音极轻,“母妃也一直问我,这件事是不是昊天做的,还说让我不要跟别人说。我跟母妃说不知道。昊天,这是不是很奇怪?他们都想知道是不是你做的,肯定不会有好事,就像皇後娘娘突然来看我一样。”
“是啊,主子。皇後娘娘来的那天,让我们都出去了。主子,您就听殿下的吧。”
林昊垂眸不语,林络仁也不催促,知道他在想。
“昊天,他们啊肯定不敢问你。我、刘隆、赤丹说不是你,他们肯定信,反正我们还小呢,不会说谎,是吧。”
林络仁累了,索性趴在了林昊的身上,算是对这事想到了应对方法。刘隆和赤丹猛点头,林昊抿紧了嘴。
“昊天,晚上你能不能不回去。”林络仁仰头祈求道。
林昊很轻地摇了下头:“父王来接我。”
“昊天……”林络仁失望极了,抱住他。
“主子,殿下日日担心主子,主子这几日多来陪陪殿下吧。”不忍林络仁失望,刘隆忙开口。
“嗯。”林昊很快地答应,让对方欣喜不已。
“昊天……”紧紧抱住林昊,林络仁觉得自己的心口一点都不难受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满堂的人,林震天醉醺醺地出了玄英殿,去鸢园接儿子。当走到渐渐无人的柳道上,林震天的脸上一点醉酒的神态都没有了。
“殿下,圣儿殿下,王爷来了。”
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接著门打开了。刘隆和赤丹连忙跪下,把躺在自己身上的林络仁扶起来,林昊起身走向父王。
“皇叔。”林络仁好奇地盯著声名显赫的皇叔,见他抱起了林昊,他眼里是失落,他很想昊天今晚陪他呢。
“络仁啊,你身子不好,快去歇著。昊儿这几日都在宫里,我让他找你来玩,歇著啊。”极为和善地叮嘱林络仁,林震天抱著儿子走了。
闻著父王身上浓浓的酒味,林昊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下。
“昊儿,你跟络仁……相处得不错,父王还是一次见你和父王之外的人那般亲近呐。”
林昊眨了两下有些犯困的眼睛,不解。
盯著儿子浮现倦意的脸,林震天笑了几声,他真是喝多了,竟会因儿子跟林络仁的亲密而心生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