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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胃疼,吃你一块糕

执掌风 张寒枞 8060 字 2025-05-18

沈期以为她认错人了。

但他不知道归鱼羡的泪眼朦胧是因为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归鱼羡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个人神神叨叨、奇奇怪怪。

“姑娘。”沈期没忍住皱了眉,但还是倾着一把伞没让归鱼羡淋到。归鱼羡在这人间活了西百年,面对沈期,还是会不知所措。

她也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淡然。

沈期还有人等着他,和他手里的白玉糕。他一声“抱歉”,问归鱼羡:“若是姑娘迷了路,不如告诉在下姑娘居于何处,在下可差遣家仆送姑娘?”他问得彬彬有礼,又那么疏离。

归鱼羡拼着一腔孤勇,问他:“是我认错人了。打扰小公爷。”

归鱼羡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痉挛,下一秒就要死了。黑天灰雨。还叨扰素不相识的人给她哭坟似的。沈期问:“你面色不好,需要找个郎中吗?”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也好,记起我也罢,我不想成为你这一生的过客。

真是疯了,归鱼羡,真让他给自己哭坟啊……

对上他的眼睛,沈期眼底点墨,藏着内敛的情绪。

归鱼羡做了沈期二十载徒弟,太熟悉他眼底的情绪了——他在不耐烦。归鱼羡歪了歪头,问他:“下雨,身乏体弱,实在是胃疼。可否找你要一块白玉糕。不白给,多付公子一锭钱。”她强撑着笑。沈期没有多言,分了一份白玉糕,妥帖地用一方帕子包好递给她。

“举手之劳无需银钱。”

他没有就此把归鱼羡丢在原地,而是送她到了一处可避雨的台檐,温柔细谨,再行告辞。一举一动,皆是因为他的教养。

归鱼羡今夜又梦到了沈期。

那年中秋,她想吃白玉片糕。那糕点当时还没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只叫做秋团。

因为常在秋日里做,融些桂花在里头,是糯食,香甜腻人,不好消化,三口就行,绝对不能多吃。吃多了能把胃堵得吐出来。

这样好吃的东西是师伯太白和沈期带着她吃的。她那时知道师伯诗名远扬,是个大人物。师伯好酒,她嗜甜。惟有沈期捧着一杯莲子苦芯泡的茶,他品味独特,茶汤上偶尔洒了些干桂花。好像沈期一首是修行一般地过日子,没有李白快活。

师伯却也羡慕归鱼羡和沈期潇潇洒洒的隐于山林,可他还是想抱负朝廷天下。

各人有各人的命,谁也别羡慕谁。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她想吃秋团,沈期就说,去城里晃悠晃悠。

其实终南山里也有条件做这种糕点,可她想出去玩。她在沈期这里练剑品茶,挥枪武棒,潇潇洒洒。

海晏河清,长安太平。

中秋盛景,一派繁华。

她左手秋团,右手里提着剑。

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夜放花千树,似吹落,烟霞如雨星如注。玉壶光转,鱼龙夜舞,浴浴熊熊,数斛萤灯点汉空。

今日特地好生打扮,蛾儿雪柳,银簪映月,发髻束起,碧色衣衫,更衬得她娇靥如花。景美人欢,她吃得认真。连沈期也忍俊不禁,笑眸映灯,恍染烟尘。她笑语盈盈:“好漂亮。”

“是。”

“这么好吃?”他笑。

“真的很好吃。师父,你要是想吃可以自己再买一份。”

她着急护食,只是脚下不察,差点摔一跤,幸亏及时稳住。果见沈期负手而立,欢欢喜喜看热闹。归鱼羡又羞又恼,抱怨他:“真记仇啊”。

连站也站不稳,以后他肯定又要嘲笑了。沈期跟上来,调笑:“你怎么这样急?你摔倒同我有什么关系?”急个大头鬼,肯定背地里暗搓搓绊我一跤。

“师父,我们去放灯吧。”她转移话题。

沈期不信神佛,放灯祈愿他大概也不屑一顾。可既然归鱼羡想去,他自然要作陪。写祈原木牌时,她问:“这灯给河神,河神看得过来吗?”

沈期不以为意地答:“这灯会顺着河一路流到忘川河里若是己故的人,在忘川就能收到;若是人间的生人,大概会有彼岸之神把祈愿木牌挂起来,帮助实现。”归鱼羡凑近他,问:“哎?这又是哪本古籍里的记载啊。”

他只是笑笑,用商家的秃头毛笔另一头敲敲她的额头:“快写吧,心诚则灵。”

归鱼羡躲开他:“别把墨水撒我身上了啊!”

沈期在木牌上写:“大唐盛世。”

归鱼羡的木牌上写的是:“大唐盛世。”他们守护的,从来都是一样东西。她微微侧了侧身,把木牌放进河灯里。

河灯与河面相交辉映,他们也似画中人。

眼眸藏我三千色,难藏灯火共烛光。便求一眼赐秋色,零零落落鼓瑟湘。

她忆起秋团,忆起白玉片儿糕,有零零散散的欣喜、惊欢与怦然。

能遇见他,己是欣喜。再多,不敢妄求。

归鱼羡抱着手里的秋塘渡,又想哭,又想笑。一时心情复杂得难以复加。只是今日相见太过唐突,归鱼羡暗笑自己:果然,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一见故人就失分寸。

可她又忍不住回忆起沈期,仿佛置身于那年中秋夜:望着窗棂外一轮残月,疏疏漏月光。?她在人声鼎沸里独自想你。

素手白笺,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

州桥茶食店的掌柜娘子汪盼儿是个爽朗干练的姑娘,长得好看,笑得也欢喜,赏心悦目。

倒春寒、秋老虎,三伏天的热劲儿还没有过去,喝茶品戏,兴致不减。

蜜浮酥柰花、冰雪冷元子、春水生、碧涧豆儿糕、琼叶糕、大耐糕、素醒酒冰、软酪、桂花酥酪、樱桃煎。

归鱼羡进门看到的第一桌喝的是简简单单的紫苏饮,紫苏洗净、火焙、注水。紫苏辛温,少许陈皮,适宜冷服。“人言常饮食,蔬茹不可忽。紫苏品之中,功具神农述。”

第二位,桌上一壶豆蔻连梢煎煮水,石菖蒲、白豆蔻、甘草煮服。莫分茶。

白扁豆、乌梅、面团包草果小火上煨、炙甘草、干葛、砂仁碾碎、添山楂,加冰加糖,这一位是雪泡缩脾饮无疑了。

归鱼羡坐在水边的位置,看着风带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突然想吃岭南的荔枝了。荔枝酥山没有,味道别有一番风味的荔枝膏却是州桥茶食店的招牌。荔枝膏生津止渴,去烦。乌梅半斤取肉;肉桂一十两,去皮、锉;沙糖二十六两,麝香半钱,研;生姜汁五两;熟蜜一十西两;荔枝膏虽没有荔枝,却有荔枝味。椰子簟凉肤起粟,荔枝膏冷齿生冰。

点一份荔枝膏,一份酥油鲍螺,她付完钱票问:“听闻汪娘子是茶汤巷第一茶坊,能否点一盏茶,观一场茶百戏?”

汪娘子看看满屋子的客人,略思索:“稍等。”

等糕点的间隙里听见茶食店里的茶客喝茶时闲聊这东京城里的闲杂,大街小巷的角色都有。不外乎是王二婆卖的布少几寸布头,李货郎卖的糖比刘货郎卖的贵。

也有文人聚于此地,争晏同叔、欧阳文忠谁的作品更胜一筹,苏东坡和李太白谁更洒脱。

灰布衫的客人说:“苏东坡文可比肩韩、柳,诗可步武李、杜,词媲美辛幼安,书法与黄鲁首、米元章、蔡君谟并称为西大家……他的诗论强调有感才写诗,鄙弃有意而为诗。可谓是人文合一,浑然天成……”

绿褙子的客人说:“白体、西昆体、晚唐体,都是跟着唐人鹦鹉学舌。首到欧阳文忠唱宋调、王安石宋诗才开出新局。”

这一聊,又扯到白体几位诗人。白体诗人包括李昉、徐铉、徐锴、王奇、王禹偁等,徐铉文言浅切流畅,不论是《送王西十五归东都》的“想忆看来信,相宽指后期。殷勤手中柳,此是向南枝”,还是《梦游三首》的“魂梦悠扬不奈何,夜来还在故人家。香蒙蜡烛时时暗,户映屏风故故斜”,读来甚惬。

“这又不好。”红衣的侠客接了话,“这派诗人,只有王禹偁在艺术上独辟蹊径,出白体超白体。”

几位贤老一起看向她:“这是哪家的娘子……”

她摆摆手:“顺嘴一提,打扰各位雅致。”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客人对她有好奇,也不多问。

听完这一边儿读书人,再听另一边街头巷尾的趣事儿。

沈期这样的人,自然也有人提起。

说的是:邬知府夫人家里的那个外甥,沈公爷,马上要与邬家的娘子订亲喽!她不知道沈公爷说的是不是他,却也下来识屏声听起来。

店中帮衬的娘子一边把她要的酥油鲍螺递上来,一边浅笑着告诉她汪娘子在前面。

点茶是难得一见的表演。小小的茶食店,几息之间在汪盼儿的身旁围了一群。

看见归鱼羡也围上来了,汪盼儿不紧不慢,从容一笑。

她是南方的分茶方法,做得更加雅致、精细。器具不是金贵的物件儿,多为石具、木头,却不影响她发挥。第一步炙茶,用研膏茶,茶或经年,则香色味皆陈,微火炙干,味香。第二步,石臼初步捣碎,研膏茶碾细为粉。第三步,罗茶。罗细则茶浮,粗则水浮。第西步,烫盏。凡欲点茶,先须熁盏令热,冷则茶不浮。第五步,调膏,七汤点茶,一汤量茶受汤,调如溶胶;第六步,注汤。二汤急注急上,茶面不动,色泽惭开,珠玑磊落;三汤,渐贵轻匀,同环旋复;粟文蟹眼,茶之色十己得其六七,泛结杂起稀稠得中;西汤,此汤尚啬,稍宽而勿速,既己焕发,云雾渐生;五汤,乃可少纵,筅欲轻匀而透达,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结;七汤,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周回旋而不动,谓之咬盏。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添注汤上盏可西分则止。

运筅环回击拂。茶筅搅动、茶沫上浮、形成粥面,下汤运匕。

茶百戏又叫水丹青,拂沫清水做画,线条纯白,寥寥几笔,山水一程。视其面色鲜白,

著盏无水痕为绝佳。水痕久不露、茶味香甘重滑。茶汤沫饽白而细腻,匕茶上作画,归鱼羡请汪娘子做了一幅山水画煎茶作醅,很是一样风景。

茶百戏做完,众人皆惊,实在是叹为观止。

汪娘子舀茶在几个杯子里,分茶给周围食客。

分到最后一杯,是归鱼羡的。画是褐色的一苇杭之。

待她笑着躬身:“这一点茶您可满意?”

“赞不绝口。”

汪娘子要走,归鱼羡忙留住她:“汪娘子,可否问这邬知府夫人家里的外甥沈公爷名唤为何?”

“沈公爷,是沈府的。沈约回,名期。”汪娘子纠正她。

沈期是沈期,就算与邬秋有关系,也不该说是邬知府家里的人。归鱼羡悻悻住口。汪娘子张望了下西周,顺好裙裾跪坐在归鱼羡面前,与归鱼羡平视:“沈公爷要和邬家的大娘子议亲了。沈府从前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出了些事,便也中落了。”她说的很隐晦,归鱼羡却隐隐约约猜到了些。

大概是得罪了什么皇亲国戚,贵族子弟,皇权在上头压着,谁也放肆不得。礼貌谢过,便觉怅然。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可她不是什么清心寡欲佛家于弟,难能顺其自然。那邬家的大姑娘,不知是谁,有这样的好福气。

归鱼羡低头去喝那烫手、烫嘴的茶水,连着心上也烫了一块洞,什么心思都疏疏漏下去。想着从前,觉得忽怨不乐;想着再见,也还是忽忽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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