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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执掌风 张寒枞 5130 字 2025-05-18

沈期牵着沈叙秋在旁边洗手,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吃饭前一定要洗手!”

他走近,也招呼归鱼羡:“来吃柿子。”

归鱼羡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片红得干净粉得干净的柿子树树叶,她定在那里,似在数叶子的脉络该有几条。那些叶脉的走向恰与她的筋脉吻合,从沈期随手采撷地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根本的养分,只能靠着叶肉里残存的营养过活。一遍遍地过活在过往里,想出来又放不下。

“归鱼羡。”沈期的声音又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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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鱼羡回头看他:蓝色毛衣,灰色外衫,牛仔裤,都是柔软又毛茸茸的料子。他沐浴秋光,阳光在他瞳孔里泛成一池秋水,棕黄深邃。三十多岁的人,却依然活得有少年身上干净纯粹的气息。他站在这宽阔的西合院中庭里,背后是一脊一梁,房屋连廊。柿子树,红围墙。灰砖瓦,竹编筐——他自然又和谐地融入这故国晚秋,京城院景。他是真真实实活在这城市里的人,他在和煦的秋日里整个人也柔和着,敛了锋芒。归鱼羡笑了一下,说:“我家也有。”

她走过去接过那一筐红果:“洗了没?我去用井水洗洗。”沈期本想拦住她,可她早己在石井边打上一盆水。

沈期说:“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沈叙秋吐槽:“爸爸,小鱼姐姐又不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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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水寒凉似乎有些微涩的苦味,像是秋天的柿子一样。

沈期帮着把洗好的柿子放到果盘上,又提了个竹筐:“这还有几个。你带回去吃。”归鱼羡没推辞,同沈期道谢:“虽然我家有,但还是谢谢沈老师。”沈期笑:“有没有另说,柿子送你,也算祝你事事顺意,万事顺遂。”

他的祝福真挚又合理,归鱼羡语气平常,“寓意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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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柿红得正好,口感软、糯、甜又汁水多。

归鱼羡撕下红柿薄薄一层皮,咬上一口,顿时唇边被糟蹋得一蹋糊涂。沈期适时递上一张纸,贴心又恰到好处。归鱼羡接过:“谢谢沈老师。”又没话了。

她本来想说,我在国家博物馆看见你的佩剑了。那把剑不叫“唐朝赤金花纹彩漆剑”,它不是普普通通的名字,它来自唐朝,历了千年,它叫“秋塘渡”,杀过人,见过血。

秋塘渡,尝陪沈期勒天涯。

可它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不昭示着:沈期只是普通人了。他不再是大宗师,不再有通灵的佩剑,不再是千年前宋朝的一名侠者。沈期,只是一个普通人。娶妻、生子、教书,守着西合院这样大的宅子。她再说那些普通人听来稀奇古怪的过往,多不合时宜啊。归鱼羡没有提国家博物馆。

在这样没有温暖的秋日里,归鱼羡看着眼前的人,问他:“沈老师,你觉得我师母这么好这么好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人啊?”这大抵是她以前最不愿问的问题,可问出口的时候也就问出口了。这样以前不愿意问的问题,又何尝不是不合时宜。

现在竟然只抱着“看别人谈恋爱”的心思。

沈期手里还在剥着柿子一层薄薄的果皮,他手一抖,果皮就断了。沈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自归鱼羡这一问起,他不可抑制的想起邬秋。

那些关于邬秋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要怎么说呢?从哪里说起才好啊。

“邬秋她…有学识、有韧性、性格好、脾气好。我们没吵过架……。”

她这个人啊,要哄。有时要买大束的郁金香,不过她更喜欢桔梗。她从前在这儿院里种了可多的郁金香,一到春天就都开了,金的橙的,什么颜色都有。有时候呢,在路边买串糖葫芦或者去王府井买份碗豆黄儿就能哄好啦。

“她癌症那一年,正是家里柿子树成果的时候。你说也真是奇了,家里这一棵柿子树,多少年养不熟的,没成果。偏偏那一年,结的果子又大又红,挂在枝头漂亮的不行。”他一片一片撕开熟透了的柿子,一撕就扯下一大片,像是顺着柿子的伤痕拉开一大片伤口一样。

“邬秋喜欢吃家里的柿子,她说水果店里卖的都是放熟的,没有阳光的味道。她又叮嘱我,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不要被鸟儿啄了。你说她那么关心那几个果子,到最后怎么还舍得不吃了呢?她倒也真放心北京的天儿。”

“我看她疼得在医院整宿整宿睡不着,她也只是捱着疼说,再熬一熬。”

“北京的姑娘,都一个样儿,倔,拗得不行。她要强,硬憋着一口气要治好。我们去瞧她,她还在说,少操她的那份心。”

“邬秋唯一哭过的,就是见着了孩子。沈叙秋往她身边一趴,喊了一声妈妈,她眼泪就下来了。轻声细语地哄沈叙秋,给他讲故事陪他玩乐高。小孩子还小,不知道妈妈怎么就不能陪他出去。拉着他妈妈的手,问:‘妈妈,北海公园开了好多菊花,我们去看好不好呀?’她妈妈摇头,沈叙秋就拖着调子要赖。”他说的时候还刻意学着沈叙秋小朋友说话的语气语调,几分滑稽几分好笑。剥好的柿子放在果盘里,他却没有吃,只是擦干净了手,无名指婚戒,“邬秋难得松了口,她说,我不想治了,我想回家了。”

“家里都没打扫,没收拾。我妈妈和她妈妈忙着照顾沈叙秋。邬秋想回家,那就回吧。我没见过她脆弱成那个样子。”他平平淡淡地叙说着,不累不慢,谈及过往。归鱼羡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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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儿里起了一阵风,风吹得归鱼羡发丝飞扬。她受着暮色风拂面,心里酸涩得笑不出来。地上的落叶摩擦水泥地面刮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刺激得归鱼羡禁不住哆嗦了一下,面前的沈期,追悼着亡妻。他穿着蓝色毛衣,整个人缩在领子里,像猫一样晒太阳。

秋风渡,似是来,祭奠亡妻。

归鱼羡坐在竹编的藤椅里,一口一口咬着自己刚刚剥好的柿子,听沈期追悼亡妻。她的师娘,在这辈子,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秋风扫过归鱼羡白色的裙摆,勾勒她苗条的身形。这一阵秋风过去了。归鱼羡心里乱成一团麻,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她的眼泪被她努力留在眼眶里。她第一次觉得,她与沈期真的到了尽头。

她纠结了几千年的心结,在这一刻彻彻底底释怀,她却出奇的平静。她只是心疼沈期经历过的煎熬,所爱离世,何其哀苦。这一瞬间,她甚至忘了,她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她经历了两次。

她眼睁睁见过两次沈期的生老病死。

有时候,他们都是一样的。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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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树枝头最后红果被鸟兽衔去,枝头叶被掸下。

终于,轻舟己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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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鱼羡倔强地守着大宗师,守了沈期的两辈子。她觉得大宗师是沈期传给她的命,她要把这一点关于沈期的侠客念想守住。她是大宗师,生于江湖,归于江湖。就像沈期一样。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她既接了大宗师的使命,就是退到最后一步也要做大宗师,守疆野沃土。“退而结网”,是退于朝堂,隐乎江湖,默守本心,作宗师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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