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七角页铃,沾了血的人从八卦的生门入阵,或临乾、坤、艮、兑、巽、震、坎、离,八门六甲,若破了阵,找到七角页铃,则生;若困在阵里,消弥于林间晨雾露水,连死都死得毫无生息。
沈期一踏进阵里便知道该是落了杨国忠的套。一路的埋伏不致死,只为让他奄奄一息带满身的伤回终南。终南,是要他终于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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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角页铃的悬铃阵,是彼岸温长安发明的东西,而后七角页铃的悬铃官由温长安任命。不知几何,悬铃殒。几百年过去,七角页铃零零散散的法术传于世间,成了方士们作威作福的本领,忘记了其铃本衷。温长安自三清至尊堕至彼岸,无人可抑。如今这玩意儿除了传说,连悬铃楼都找不到了。
七角页铃取生灵之恶、之妄、之失、之悲、之惧、之怖、之忧,洗涤灵魂。他忍着不适缓了会儿,一抬眼却见满山苍翠嫩绿一刹枯黄。他在杜门,巽官,应是终南山东南方位,为风。巽官杜门旺于春,衰于夏藏形之方。这是当年悬铃官的命卦,该有百来年了吧。
眼前万物闭藏休息,极萧寒的景象。
他撑着刀鞘往上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枯黄的叶子上。叶子枯黄,土却潮湿。眼前一切都是巽宫幻象。
沈期怕七角页铃的方士可窥得终南全貌,是以用血画阵,另辟六甲阴遁于门。他一推开终南剑阁的门扉,就可以看到那歪歪扭扭的老柿树。那老柿树的红果儿熟得透了、被鸟啄了、摔在地上成了一难软泥,沾上灰土,聚上一堆蚂蚁。
他往里走,院子的阑干、木桌、石凳都被风侵蚀得不成样子。这小破屋尘泥渗漉,每泽下注。那一方茶室落满了灰,蜡烛流了一半的泪,棋未收,残局触目惊心。
这样的寂寥,让人不是沉心静气而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恐慌。
这终南山人去山空,依然水流花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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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三载,沈期自南诏归京,广阳太守安庆绪迎娶归鱼羡为正妻。
这怎么瞧都不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婚事,却是广阳太守极为珍视的大婚。他给了归鱼羡三书六聘,给了她旁人羡慕不来的正妻之位,给了亲朋好友递了无数喜帖。那广阳太守终于娶得意中人的消息,据说连长安城里的圣人都知晓。
朝堂上堆满了参他的折子。唯独终南剑阁沈期没有收到喜帖。
沈期不明白,怎的自己的徒弟归鱼羡成了安庆绪的妻。明明他们相看两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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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安庆绪府邸的那日,倾盆大雨。
若他在七角页铃的幻境,那这便是他的恶、惧、怖、妄、失、悲、忧。
安庆绪的府邸不是普通门第府宅,是敕令安府。他在这幻境里,是他又不是他。
像是做梦似的,他看着“沈期”言行举止,那不是自己,可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经历那些的都是他。
他在分裂的灵魂里成为“沈期”广博义书的一部分。
沈期走进了尚未挂上红绸的安府,偌大一个安府没有人拦他。他一走进正堂,便看见高炉高奉,红烛流满了漆木大桌。楹联刻在供奉香炉两旁的柱子上,一联写着“筠筠红天下”,一联写着“夭夭贺九州”。正堂下站着一个人,看打扮,是个将军,不是安庆绪。
筠筠红天下。朝堂都不满这桩婚事,折子堆积如山。只有这位霍将军写了一幅喜联送来。遒劲的饱墨书法“筠筠红天下,夭夭贺九州”。霍伤竹对着刻字的联看了许久。
这不是安庆绪的府邸,是东晋周府的府邸。要成亲的不是归鱼羡,他眼前是霍伤竹。
悬铃官,一生命悬一线,东晋有位元敬夫人,名唤翁同书,是温长安任命的——悬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