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边朝霞红的像血,映出河面上一片惨淡的雾气,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窥伺。
渡口的码头上,陆九溟捏着桃符忐忑等待,脚边立着一方半人高的木箱,里面是二叔公生前所用的法器,以及他们爷孙俩多年来的全部家当。
想起昨夜二叔公那诡异的模样,陆九溟的身上又泛起了一阵寒意。
二叔公在芦苇荡被发现时,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黑色碎肉,显然也是来自【饕眼太岁】,所以陆九溟不得不怀疑,二叔公不是“意外溺亡”那么简单。
可是【饕眼太岁】的一条阴脉就有如此威力,也不知道要在【天机阁】学习多久,才能回到陆家堡除害报仇……
铛——
忽然一通铜锣声响,惨白的灯笼光刺破水雾,带着一阵锁链摩擦朽木的声响,缓缓从上游的浓雾深处靠近。
不多时,一艘画舫般的大船顺流而下,足有三丈长一丈宽的巨大画舫,看起来却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
船头站着一对手拉手的童男童女,皮肤惨白如纸,脸蛋却红的像是刚吸饱了血。
这强烈的反差引起陆九溟注意,可是在他定睛细看之后,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童男童女,而是两个金丝骨架撑起的人皮俑!
不,不只是童男童女,就连那整艘画舫都是由人皮绷制而成,船舷那些隐晦的木纹是缝合线,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模糊的人脸……
“呵!”
陆九溟下意识退了三步,那艘画舫也轻飘飘的停在了渡口。
“名刺。”
站在船尾的船夫伸出手,同样是一只金丝骨架绷制的人皮俑,嘴角开合时隐约有黑烟冒出,又像是百年老棺开启时飘出的腐朽尘烟。
陆九溟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递上那块桃符。
船夫接去桃符,笔墨绘制的眼睛却一首盯着陆九溟,片刻后它的五官忽然溶解、扩散,游动着化成了一个“?”。
“癸亥年癸亥月癸亥日癸亥时……”
卦象消散、重新化作船夫的五官,咧开嘴角发出一阵漏气似的笑声:“坎水困龙,倒也配得上那位的命格,请上船吧——”
“……”
陆九溟看着船夫没动,对方刚报出的是他的生辰八字,但在二叔公横死去世之后,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知晓。
“你……”
“磨蹭什么呢?”
一声朗喝打断了陆九溟的试探,紧接着一个黑发少年从画舫的船舱里探头出来。
他是活人,虽然冷白的肤色像纸人一样,但他确实是个活人。
鸦青短发齐整梳向脑后,露出线条凌厉的颧骨,狭长凤眼微微吊起,眉锋挑起一个不耐烦的弧度,但在看到码头上的陆九溟后,那个弧度马上就落了下去。
“兄台也是乘船的?”
少年说着走出船舱,虽是一副国人样貌,却穿了一套西洋人的西装衬衫,行礼也是一副西洋人的做派:“岭南顾家、顾西棠!”
“陆九溟。”
陆九溟出于礼貌拱了拱手,又顺势一指皮佣船夫:“顾兄和这人皮俑是一起的?”
“可不敢高攀!我等只是去【天机阁】参加试炼,通过与否还未可知。”
顾西棠苦笑连连,说着扶住船舷朝陆九溟伸出右手:“陆兄快登船吧,不然误了时辰进不去山门,这一船的人,怕是都要记恨陆兄了!”
陆九溟瞟了一眼船舱,里面影影绰绰的似乎坐了不少人,再一想到这艘人皮画舫虽然诡异,但确实是去【天机阁】,便提起木箱拉住顾西棠跳上了船。
“嚯!”
陆九溟刚落到船板上,顾西棠就猛退两步、一只手在身前不断挥动:“陆兄身上这腐味儿够冲的……昨夜摸过【饕眼太岁】?”
“你也知道【饕眼太岁】?”
陆九溟眼神一亮,可还没等他再多问几句,皮佣船夫就抄着人骨连接而成的船杆,在码头一点把船撑了出去。
“陆兄小心!”
顾西棠一把扶住陆九溟的胳膊,又侧身让出船舱的入口:“船快水急,咱们还是进去聊吧。”
陆九溟点点头跟进船舱,就发现这里其实没多少“人”。
算上陆九溟和顾西棠,船舱里共有七人……或许是八人,但其中只有西个是活的。
靠近舱门的角落是一个苗疆少女,青绿色的长发盘作螺髻,斜插着几支银丝缠枝的精巧发簪,圆润的鹅蛋脸透着稚气,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眼神却空洞沉稳的仿佛老人。
陆九溟进来的时候,她正抬着赤脚、逗弄一只巴掌大的黑蝎子,脚踝和裙摆上的银饰叮咚作响,清脆的声音却隐隐让人不寒而栗。
而最深处的角落里,窝着一个鬼气森森的老道,脸埋在破烂棉絮似的衣领里看不清楚,左右各站着一具身披青铜锈甲的干瘪男尸,身前还摆着一口近丈长的朱漆大棺。
“赶尸道人吴求,湘西来的。”
顾西棠注意到陆九溟的目光,压低声音介绍道:“湘西王举荐他入【天机阁】,顺路送湘西王的千金入阁结亲。”
陆九溟看向那具朱漆大棺,神色不自觉古怪起来:“配阴婚?”
“阴婚也是亲事——”
吴求突然抬起头,喉咙里滚出被痰卡住似的隆隆闷响:“岂容你小子说三道西!”
话音未落,那两具青铜甲尸突然上前,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巴掌大的黑蝎拦了下来。
“苗若兰最讨厌养尸的!比沤粪池里的蛆虫还臭!”
苗疆少女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声音像她的银铃一样让人不寒而栗:“让你那两块烂肉滚回去,否则苗若兰就用你棺材里那个喂虫!”
“黄毛丫头,口气不小。”
吴求咧开嘴,露出两排仿佛被尸油浸过的烂牙:“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砰!
一声闷响,朱漆棺盖翻转砸在船板上,一具凤冠霞帔、脸色青白的女尸应声起身,脖颈处隐约露着一条青紫的索沟,分明是被活活勒死的!
苗疆少女也不退让,的唇间吐出半枚铜哨,圆润的脸颊稍稍用力,虽然没发出什么哨音,可整间画舫船舱的外侧,都传来了硬足爬过鼓面似的“沙沙”声!
“两位且慢!”
陆九溟连忙拱手站到两人中间:“起因是我的一句无心冒犯,我向吴道长道歉就是了,大家日后或许还是同门,不必……”
“苗若兰讨厌养尸的,关你屁事?”
苗疆少女叼着铜哨瞥了陆九溟一眼:“滚一边儿去,不然连你一起喂虫!”
“陆兄!不必阻拦,早晚要有这一遭的。”
顾西棠笑着拉走了陆九溟,指间变戏法似的翻出一柄纤细短刀:“入阁试炼第一关,同舟不共济,这船上只有一人能活着走进山门——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