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竹帘时,裴砚辞己洗净昨夜酒气,青色长衫下旧疤仍在发烫
学堂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五岁的沈墨予被护院托着下马,虎头靴上沾着新泥,腰间那枚刻着沈家纹章的玉牌随着跑动叮当作响——这是沈将军独子才有的佩饰。
【先生!】
孩子晃着圆乎乎的小手,羊角辫上还沾着晨露,怀中那本《论语》边角磨损严重,显然被反复翻阅过无数遍。
他胸前的银锁晃出清脆声响,肉乎乎的脸蛋因为奔跑泛起红晕,
【今早阿爹教我骑马时,我问能不能带林姐姐一起,他说......】
话音戛然而止,孩子突然踮脚凑近,温热的小手摸上裴砚辞嘴角的伤口,
【先生,你的伤还疼吗?】
裴砚辞喉头一紧。
作为沈将军的世交,他自然知道这孩子从小被捧在掌心。
此刻看着沈墨予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昨夜醉后摔碎酒坛,攥着戒尺在雨中大笑的模样。
戒尺"啪"地落在案头,惊得沈墨予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缩了缩脖子。
【过来。】
裴砚辞蹲下身子,与孩子平视。
沈墨予奶声奶气地背诵《大学》章节时,他忽然翻转戒尺,露出那道歪歪扭扭的"不平"刻痕,
【墨儿,你刻这两个字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让林姐姐也能读书!】
孩子突然眼睛发亮,胖嘟嘟的手指指向窗外,
【就像阿爹说你教我骑马射箭一样,我也想教她认字!】
带着奶味的气息拂过伤口,裴砚辞后颈的旧疤突然不再灼痛。
他想起沈将军身为武将,却坚持送独子来习文的嘱托,更想起林家小姐被塞进花轿时,腕间银镯最后一次轻响。
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裴砚辞铺开新的宣纸,将狼毫塞进孩子汗津津的掌心。
沈墨予歪着脑袋,蘸墨时墨汁溅在粉扑扑的脸蛋上,在宣纸上画出歪扭的"男女平等"。
最后一笔的墨团晕开,像极了昨夜酒坛摔碎时飞溅的痕迹,却比十年前他写下的第一笔更滚烫。
【以后,我们一起教更多人读书。】
裴砚辞用袖口轻轻擦掉孩子脸上的墨渍,晨光为两人的影子镀上金边。
远处传来沈家护院整齐的脚步声,而学堂里,沈墨予突然张开双臂,带着奶香的拥抱撞进裴砚辞怀里。
戒尺上的"不平"二字,正抵着他后背上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却让他感受到了十年未有的暖意。
沈墨予攥着狼毫的小手突然顿住,仰起沾着墨渍的小脸
【先生,怎样才能让所有人都听我们的话?】
学堂外的风穿过竹梢,将他发间的银铃铛摇出细碎声响。
裴砚辞凝视着孩子眼底跃动的火光,喉结滚动了两下。
他伸手抚过沈墨予稚嫩的肩头,掌心隔着锦缎都能感受到少年蓬勃的生命力
【要往上爬,像你父亲征战沙场一样,在这世道的阶梯上拼出一条路。】
戒尺轻轻点在案头,
【官阶越高,话语权越重,才能护着更多女子读书,让她们不再被困在深宅。】
裴砚辞凑近了沈墨予耳边轻声说道
【若世道实在改变不了女子地位,那便推翻这世道罢了】
沈墨予点了点头,捆着包包头的发绳晃出利落的弧度。
裴砚辞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看见燎原之火正从这小小的身躯里燃起,终有一日会烧穿这迂腐的旧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