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着练武场的青石板,五岁的沈墨予跌跌撞撞跑来,怀里紧紧护着用麻绳捆扎的奏折,上面还沾着几滴墨渍。
他仰着沾着草屑的小脸,眼巴巴望着身披玄甲的父亲沈凛川
【爹爹,墨儿把女学的事写成折子了!您能帮我带给牧大人吗?我背得出《孟子》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林姐姐不能读书,也是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呀!】
沈凛川的铁手套重重扣在剑柄上,铿锵声惊飞檐下麻雀
他半跪在地,铠甲缝隙里渗出的汗滴落在儿子布鞋上,展开奏折时,歪歪扭扭的字迹间竟工整引用了《礼记》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谁教你写这些的?】
他粗粝的指腹抚过被反复描粗的“学”字,瞥见末尾母亲用红笔批注的《诗经》典故。
“是我自己!”沈墨予胸脯一挺,肉乎乎的小手在父亲甲胄上蹭了蹭,
【我把西书五经都翻烂啦!《论语》说‘有教无类’,《大学》讲‘修身齐家’,可林姐姐连字都不能识,怎么修身?怎么齐家?】
他突然踮脚揪住父亲的披风,
【您总说打仗是为了护百姓周全,不让女孩子读书,难道就不算百姓吗?】
沈凛川的瞳孔猛地收缩,耳畔仿佛响起边塞城墙下,流民女童背诵《千字文》的稚嫩嗓音。
他“唰”地抽出佩剑,寒光映出儿子圆睁的眼睛
【你以为写几个字就能改变规矩?就像这把剑——】剑锋突然劈向旁边的木桩,木屑飞溅中,
【若没有万夫莫敌的本事,连出鞘的资格都没有!】
【我能学本事!】
沈墨予突然转身冲向兵器架,胖乎乎的手臂抱住比他还高的青铜剑,踉跄着拖到父亲面前,
【您教我兵法,教我练剑!等我长大了,就能带着女孩子们的心愿,去州牧衙门讨个公道!】
剑穗扫过地面的声响里,他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倔强
【您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小,也是匹夫!】
沈凛川的剑尖重重插进土里,铠甲缝隙间漏下的阳光照亮儿子鼻尖的汗珠。
他想起昨日深夜,书房门缝里漏出的烛光——五岁孩童跪在蒲团上,捧着竹简逐字核对《尚书》里“野无遗贤”的批注。粗糙的手掌轻轻揉过儿子乱糟糟的发髻,铁甲下的心跳震得胸腔发烫
【好,爹爹教你。但记住,真正的利刃,要藏在最深处。】
暮色将练武场的青石染成铁灰色,沈墨予跌坐在满是裂痕的木桩旁,稚嫩的手掌渗出鲜血,却固执地握紧比他还高的木剑。
方才父亲那招"破云式"的凌厉残影仍在眼前晃动,他突然将额头重重磕在剑柄上
【爹爹,我要学最厉害的剑法!】
沈凛川擦拭铠甲的动作顿住,月光顺着甲胄的纹路淌进儿子倔强的瞳孔。
【为何?】
他故意冷下声音,却看见孩子突然扯开衣襟——胸口歪歪扭扭贴着张字条,用朱砂写着"女学必兴"西个字。
【您说过,没有万夫莫敌的本事,连出鞘的资格都没有。】
沈墨予的声音还带着奶音,却像淬火的铁般滚烫,
【我要把西书五经都练成剑!若这世道不许女子读书,我就用剑劈开条路!若规矩像座大山,我就做移山的愚公!】
他突然举起木剑指向夜空,惊起满树乌鸦,
【大不了推翻这世道,重铸一个朗朗乾坤!】
练武场的风裹着沙砾扑在脸上,沈凛川望着月光下小小的身影,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在边塞城头立誓要荡平胡虏的少年。铁甲下的心脏剧烈跳动,他解下腰间的玄铁剑,剑柄重重砸在儿子掌心
【从明日起,寅时三刻,我要看到你站在演武台的霜雪里。】
沈墨予的指尖紧紧扣住冰冷的剑柄,抬头时眼里燃起的火焰,比母亲绣房里永不熄灭的烛火更炽热。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栖在梧桐树上的夜枭,却惊不散少年眼底燎原的星火——那是西书五经滋养的赤子之心,是要用一生去践行的,改写天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