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声音像一记闷雷,震醒了恍惚中的伊索。奈哲尔的笑声从玄关传来,母亲替他接过书包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异常清晰。这些日常的声响此刻却像细针,扎得卡尔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弯腰拾起母亲遗落的水壶,壶底残留的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些未说完的话悬在空气里——"一个未能守住的承诺"。花园尽头的橡树在热浪中微微扭曲,树根下埋着的或许不只是秘密,更是母亲所有忧郁的源头。
"哥哥!"奈哲尔突然从背后扑上来,汗湿的校服贴着卡尔的脊背,"猜猜我考了多少分?"
卡尔条件反射地露出微笑,却在母亲转身的瞬间僵住。她正用围裙擦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角保持着完美的上扬弧度,可瞳孔却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那是他曾在殡仪馆见过的,凝固在遗照里的眼神。
他曾以为只要阻止母亲接触安眠药就够了。首到发现她用裁衣剪划破手腕,鲜血染红了黄玫瑰的根系……
晚餐时卡尔故意打翻汤碗。"我去拿抹布!"他冲向储物间,手指颤抖着撬开母亲常年上锁的针线盒。在彩色丝线底下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母亲站在橡树下,怀里抱着一束黄玫瑰,女孩右眼下方有颗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痣。
"卡尔?"母亲推门进来,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擦过窗台。她站在门边,手指无意识地着褪色的门框漆皮,"去给黄玫瑰浇浇水吧。"
"好。"他立马起身。
当卡尔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母亲突然抓住窗台边缘。正午的阳光把她的影子钉在地上,那团黑影扭曲着,仿佛要从她脚下挣脱。她踉跄着扑向储物柜,指甲在金属锁扣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本该放着安眠药的铁盒里空空如也,只剩一张对折的纸条。当她认出那是卡尔的笔迹时,某种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胸腔:
"你存在的每一秒,都是对绝望最倔强的反驳——世界没能击垮你。"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纸条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监狱的铁栏,也像钢琴的黑白键。
泪水砸在"反驳"两个字上,墨迹晕染成小小的黑色太阳。她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水声,透过雾气朦胧的视线,看见卡尔正把喷壶对准橡树下的泥土,而此刻黄玫瑰的根系正贪婪地吸收水分。
储物柜的镜面倒映出她扭曲的脸。这一次,她没有关上铁盒,而是把纸条放进贴近心口的口袋。铁盒里传来细微的碰撞声——卡尔不知道,她在盒底夹层还藏着一粒药,而此刻它正随着心跳微微震颤,像一颗即将停摆的钟表。
母亲的手指轻轻颤抖着,那粒白色的药片在她掌心滚动,像一颗即将坠落的星辰。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药片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望着卡尔的背影——他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给黄玫瑰浇水,水珠溅在他的裤脚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的动作那么认真,仿佛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家务,而是一场郑重的仪式。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身影——年幼的奈哲尔蹲在花园里,用小手笨拙地摆弄着花苗,抬头冲她笑:"妈妈,等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掌心的药片突然变得无比沉重。母亲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收紧,又松开。她走向垃圾桶,停顿了一秒,然后松开手指。
药片落入桶底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这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她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卡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屋内。他的目光扫过垃圾桶,又迅速移开,但嘴角己经不自觉地上扬。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抹笑意就像穿透云层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母亲站在窗前,突然发现今天的阳光格外清澈。橡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曳,黄玫瑰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伸手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张纸条还在那里,带着她的体温。
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鸣,清亮悦耳。母亲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玫瑰的香气。这一刻,她似乎己经明白:活着,或许就是对这些美好瞬间最温柔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