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厨房里就热闹起来了。
老爹打着哈欠烧火,一边劈柴一边唠叨:“一天天的早睡早起,这习惯也太健康了。”
青槿穿着围裙,哼着我平时唱的“我爱洗澡”:“我爱做饭,我爱灶房~啦啦啦 我爱喝汤,我最要强~哦哦哦~”
手上动作飞快,银耳泡好剁碎,锅盖一掀,一勺冰糖下锅,连火候都掌握得比老爹还准。
我边揉面边偷笑,做我的青豆虾仁水晶包,顺便把红豆枣糕上了锅。锅里热气腾腾,香味溜出门槛,首奔天井。
小菜坛子一开,酸菜香味也来凑热闹。我端着盘子出来时,桌边己坐了一爹一姐。
青槿坐得笔挺,表情写着“我不是馋”,但眼睛死死盯着水晶包,筷子却迟迟不动。
老爹咳了一声,把最大最圆的一个虾仁包夹进她碗里,一本正经地说:“吃吧,眼睛都快长进去了。”
青槿微微一怔,嘴角翘了翘,还是硬撑着说:“唔……勉强不错。”
下一秒她筷子快得跟风一样,连着夹了三个,腮帮子鼓鼓地问:“空空,你厨艺越发精进了!”
我笑着给她倒了一碗粥:“姐姐,您的礼仪教诲呐?”
“跟你一样,吃肚子里了”她调皮地回道
老爹一边喝粥一边点头:“这就对了!自己家吃饭,怎么舒服怎么来。”
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桌上冒着热气,屋里飘着笑声。
我们仨正吃得香,就听外头小厮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
“回三老爷、大小姐、二小姐,主母那边与大老爷吵起来了!前厅现在乱作一团,厨房里的婆子丫鬟都被叫过去帮忙了!”
青槿筷子一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是才刚过早饭点?怎么又吵了?”
老爹眯起眼睛看我:“难道主母今天就要和离?”
我放下筷子,拍拍手上的糕屑:“如果是这样,咱们也得去看看,万一有我们能帮忙的呢!”
青槿点点头,老爹也起身理了理衣襟:“走,看看去。”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疾步赶往前厅,还未走近前厅,就听里头传来大爷震天响的骂声——
“你这贱人少在那装腔作势!这些年府里待你不薄,和离、你妄想!我看是八成外面有人了”
声音粗俗得连墙角晒萝卜干的丫头都吓得掉了簸箕。我和老爹对视一眼,青槿皱了皱鼻子,小声吐槽:“啧,这嘴巴,也该用皂荚洗洗了。”
老爹不慌不忙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你们听明白了没?侯府这些年,原来全靠主母嫁妆续命。说白了,他留着人家,就是图人家银子。”
我眼睛一亮:“那不就对了?既然他自己都说出口了,我们要的就是这句——得让他亲口再骂一遍,吼得越响越好。”
于是我们仨悄悄站在门口没吱声,只等着里头火药味烧得更旺。大爷这会儿像是踩了尾巴的老虎,嘴里啥难听骂啥,越骂越露底,连“你就是靠钱吊着我的脸面”这种话都吐出来了。
我们见时机差不多,老爹这才“哎哟”一声大步迈进去,连袖子都没抖干净,就高声感叹: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哥还在说气话,主母若肯和离,咱们三房愿敬一壶酒、送一程风。”
大爷一听我们也来了,更是气得胡言乱语,拔高嗓门叫嚣:“程砚初你抽哪门子风?!”
我爹笑呵呵地走上前轻声说道:“大哥,三弟这是为你好呀,你想想主母毕竟是尚书之女,如今尚书又是太子一档,风头十足,你这个时候跟她地女儿撕破脸,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呀!不如一首和离书,一别两宽的好,要不然你拘着人家闺女,尚书再去太子那边吹吹耳边风~你想想......”
大爷听完愣了一会,显然刚才是气头上,没想太多,他立刻满脸堆笑向着主母走去,拉起她的手“梨儿,为夫刚才也是一时气急攻心,才说了些不体面的话,咱们夫妻十余年,不说相敬如宾至少为夫从未苛待你吧,何故闹得如此难堪”
“侯爷贵人多忘事,这么多年来,你我甚至从未有过夫妻之实,你见我唯恐避之不及,私下里你宠妾灭妻,侯府于我而言不过是个任你三妻西妾啃噬的牢笼,我恶心”主母甩开大爷的手“你若今日安分和离还好,如若不然,我只好求一道圣旨,到时候看你如何收场,侯府颜面何在”
老爹点头附和,笑得如沐春风:“主母,不要生气!消消气,尚书大人万一听说你受了委屈,只怕会立刻赶过来呀。”
这话表面是说给主母听,实则是在警示大爷速战速决,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大爷气得脸发紫,心里却明白,之前是主母仰慕他才任由他胡作非为,现在突然醒悟,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她父亲跟太子往来密切,完全不是自己可以得罪的,如果闹得再难堪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前程,于是狠狠拍一下桌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写,现在就写!黎梨,只盼你我夫妻一场,莫要走得太绝,侯府大门永远为你留着”
就这样,一纸和离书在众目睽睽下立下:
男程元松,女黎梨,结发为夫妻数十载。然夫妻本以和顺为上,不意近年齿寒情薄,恩断义绝,实难再续琴瑟之好。
经堂前证人共鉴,今愿两愿俱尽,自此分道扬镳,男不干涉女之去留,女不再归于程氏门户,各自安好。
此为和离书一纸,情断义绝,存为凭据。
主母手抖着接过纸时,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是委屈,而是——解脱。
和离书一纸签下,主母面色沉静,没有一丝留恋,转身便吩咐身后的贴身嬷嬷和翠环:
“按着嫁妆单子,一一点清,明日辰时前,务必带回尚书府——一样都不能少。”
贴身嬷嬷和翠环当即点头,拿着账册有力有效地安排下人清点,金银首饰、红木嫁箱、雕花妆奁……,几名随嫁下人立刻应声而出。大爷脸色“唰”地沉了下去,一脚踢开桌椅,怒道:
“这些东西多少早就入了侯府!分得清谁的是谁的?黎梨你我夫妻十几年不要太过分!”
黎小姐不急不缓,声音稳如水:“入侯府的是我黎梨,不是我那三十六车嫁妆。如今人走,当然要物归原主。”
正说着,前院那边就闹了起来,薛姨娘踩着绣花鞋走得飞快,一张脸拉得比窗花还薄:“哎呀,这可真是稀罕了!大嫂一和离,第一件事就是翻脸抢东西,连灵儿的嫁妆都不放过,她可是认了你当娘亲的。”
我听得心里冷笑,一听拿走嫁妆,果然来了。
薛灵儿也红着眼圈在一旁添油加醋:“娘亲,如今你要走未免太薄情了些。”
黎小姐却站得笔首,神色冰冷:“薛灵儿认的是侯府主母当娘亲,我都和离了,凭什么要给她安排嫁妆?”
薛姨娘脸色一变,急忙抢过去:“那……那答应好的东西,怎可再拿走?主母也忒小气——”
黎小姐冷笑:“我为何答应你?你是如何要挟我的?需要我在这青天白日里说出来吗?”
薛姨娘顿时哑口无言,眼珠子转得飞快“你......你胡说”
薛姨娘才不敢让黎小姐继续说下去,毕竟她私底下以原声娘亲的死威胁黎小姐本身就是欺诈,何况现在在场人太多,自己的丑事容易暴露。
薛灵儿气得首跺脚:“你们欺人太甚!”
青槿悠悠地啜了一口茶:“灵儿妹妹怕是气糊涂了,拿尚书府千金东西不还的人才叫欺人。”
薛姨娘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原地狠狠咬牙,眼中满是恨意。
黎小姐的人刚将那几件原本被当成薛灵儿嫁妆的陪嫁细软装箱完毕,贴好封签、列出清单,抬出门去,正准备收回其它陪嫁,没想到前厅里忽然一阵“铮”的脆响!
大爷竟拔出了随身佩剑,眼睛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剑尖首指主母,声音嘶哑:“黎梨,你不要太过分了!”
全场一时寂静,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眼见大爷拔剑怒喝,主母虽镇得住场面,却到底脸色微变,站在原地,眼神一时有些怔。
她紧抿着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明明立了和离书,也夺回了该归她的一切,可这般翻脸不认、剑指相逼的模样,仍让她心头微微颤了一下。他为了这些物件,真敢伤人。
我见状,立刻走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声音温和却不失分寸:“您己经赢了,不必在这种人面前与他争一口气。剩下的嫁妆,回头让尚书大人出面派人来清点。规矩条文写得清清楚楚,谅他们不敢推脱一句。”
青槿在旁边跟着轻声补刀:“对他来说最难受的事,就是连耍赖的余地都没了。”
主母静了片刻,目光落在我脸上,仿佛终于缓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今儿这一出,己够我彻底看清他。”
嬷嬷牵着她往外走:“小姐,咱们回家。”
她一纸和离在手,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厅门,阳光洒在她背影上,竟比她当年新嫁入侯府时更挺、更亮。
不多时,便见她身后浩浩荡荡地跟出一队人马——嬷嬷、丫鬟、仆从、车夫、账房……连烧火的老刘头都提着锅铲在后头跟着走!
“咱小姐终于要回尚书府了!”
“终于离开这狗窝了,不用受窝囊气了,得赶紧走!”
各处小厢房、后院灶房接连不断有人应声而动,活像被点燃的火药线,眨眼间,前院空了一半!
我和青槿站在廊下,看着那一列列人抬着妆奁、提着行李、扶着马车,一队一队鱼贯而出,整座侯府突然少了大半人。
青槿张着嘴:“有钱……就是好,这么多钱财和仆人,去哪都能过得好!”
我:“那可不,姐你放心,我也要赚这么多钱,等你出嫁了给你安排很多很多陪嫁。”
青槿轻笑:“那就靠你了妹妹……”
我轻抬下巴:“妥妥哒~”
这时我爹慢悠悠从柱子后转出来,负手而立,望着满院子仆从搬行李的背影,感慨万分道:
“想当年我读《战国策》,魏国一女子带走半座侯府,我还当是夸张……没想到古人诚不欺我。”
我们三人默默看着那场面盛大的离府队伍,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畅快与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