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开张的那天,没有锣鼓喧天、也没有彩旗招展。
只有春日乍暖,冰河里己经渐渐有了游水的野鸭。
我站在楼上的廊边,看着街口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却是无比踏实。
老楼稍微改建后的“听雨轩”焕然一新,二楼设了轻纱隔台,客人可以听曲,不可越界,既保了艺者尊严,也保了客人清雅。
林轻漪自己选了艺名,叫“小清”。
“清风细雨,小清浅。”
她眼中带笑地说,“愿我日后行于人前,也如水光潋滟,有迹可循。”
我自然支持她,甚至亲自为她设计表演空间——面前一层薄纱,身后一排灯影,再加一抹茶香绕檐。
既遮身份,又添神秘。
小清戴着面纱,端坐纱后,一袭素色长裙,琴声一出,便是春水悠悠、流云袅袅。
琵琶铮然,古琴清亮。
三日之内,城中就传开了“听雨轩有个小清姑娘,琴音能解人忧”的说法。
客人渐多,但规矩不破。
她坐在台后,弹完便起身离席,从不饮酒,不接私语。
有客高价想“看面”,却被掌柜亲自回绝:“我这茶楼,只卖才,不卖笑。”
——规矩立住了,尊严就守住了。
林轻漪……不,小清,每天表演结束后都会来找我,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雀跃。
“空空,我今天挣了六两银子。”她声音轻快,“是我自己挣的。”
我看着她笑,心里也泛着一股说不清的暖意。
她不再是那个哭着说“要不当你丫鬟也行”的落魄女子。
现在的她,有名字,有琴台,有收入,有选择。
她真正做到了靠自己活下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咱们的茶馆,会越来越热闹的。”
她仰起头笑了笑,眉眼弯弯,像一朵刚刚破土的花。
而我心底,也生出一种更坚定的念头:
我要建更多这样的地方。
让更多像小清一样的女子,有一个可以“靠自己发光”的舞台。
今天也是青槿女学开学的第一天。
天还没全亮,她就己经起了床。
早饭只扒拉了几口白粥,便起身整衣,仔细检查了讲稿与开学流程,最后一口茶还没喝完,就开始嘱咐我们:“今天你们千万别来,我会紧张。”
我:“我们是你至亲诶,想去支持你!”
她一边系袖一边瞪我:“你们一来,学生家长就以为我自己撑不起场子。”
老爹正要说什么,她便一转身,带着自己的讲本匆匆出了门。
我和老爹对视一眼,几乎是同一秒起身——
“跟去看看。”
“偷偷去。”
刚走出大厅没几步,就正好撞上了林轻漪。
她今天换了一件浅翠色的长衫,妆容简雅,依旧戴着薄纱面罩,显得既清雅又温柔。
“姑娘,程姑娘。”她停下脚步,轻轻唤我,“我今日去茶馆上班,刚好在这遇上……”
我笑着应了一声:“早呀,心情不错?”
她点点头,又微微欠身行礼:“我想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给我活下去的机会,也谢谢你——把我当作......人。”
我听着,忽然有点动容。
她语气很轻,却分明是发自肺腑。
“我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事。”我顿了顿,眼神也收起了调侃的弧度,“对了,你的卖身契我留着,但只是一张纸。”
她怔了一下。
我接着道:“我们家的丫鬟、仆人,都是二两银子就能赎回自己的契约。”
“毕竟你太不一样。”我看着她,“你的卖身契,要贵一些,二十两银子便可拿走。”
她的眼神突然有些闪动:“…… 我可以买走自己的卖身契?”
“当然呀”我轻轻挑眉,夸张地抱着胳膊,开玩笑道,“难道你想一首赖这里。”
她轻轻咬了咬唇。
我拍拍她的肩:“哎呀,跟你开玩笑呢,这二十两你慢慢赚,赚够了,拿了契想走就走。如果不想走,也随你。”
“只要一件事需要丑话讲在前面——如果你决定走,需要提前跟我讲哈,毕竟店里得找到能替代你位置的人,所以还会耽误你一段时间。”
林轻漪怔住,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被买”之后,竟还能被告知:“只要你愿意,攒够银子,就可以自由离开。”
二十两。
她以为至少是她卖身时的几倍,甚至不敢妄想有自由那一日。
可程小姐说得太轻描淡写了,仿佛自由就该是每个人生来便配得的东西,只要努力,只要愿意活得像个人,就可以自己掌握。
林轻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拎着的琴匣,心里一阵发热。
她记得当初空空小姐从老鸨手里把她赎出来时,那可不是二十两。
她每月能从程小姐手里领到二两银子,还从不拖欠、不苛扣、不打折。这是她从前做妾时都没敢想过的“收入”。
更别提茶客时不时会单独打赏她几文几两,那些银子,空空小姐一句“这是她的才艺所得”,便让账房一分不动地全数交给她。
所有人都以为“卖身”就是卖了尊严,卖了选择权。
可在程小姐这里,不是。
自从家道中落之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选择的“人”。
林轻漪面纱下的眼眶微微泛红,她轻轻欠身,声音低却极诚恳:“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家里出事的时候,曾经那些平日里亲昵得很的人,全都像躲瘟神一样避着我走。那时候我才知道,人情冷暖,真的是看得比水还清。”
“没曾想……程小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却对我这么好。”
我看着她认真说话的模样,也有些感慨。
“都过去啦。”我轻轻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你有文化、有才艺,长得还好看,我可以认识你这个朋友,也很幸运呢,说多少遍啦,还有!叫我空空就行哦”
她一愣,随即轻轻点头。
“……空空,还是谢谢你!”
话说完,她整理了下衣衫,手里提着琴匣,微微福身一礼,转身往茶馆方向而去。
她的背影坚定,步子轻盈,和当初在青楼门口那个瑟缩的身影,己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目送她离开,正想转头叫老爹一起去青槿学堂,结果一回头——
空无一人。
老爹不见了。
“……你怎么又单飞了?”
我嘀咕一句,脚底抹油,赶紧往学堂方向追去。
虽说青槿不许我们去,可我们怎么会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