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的梆子声刚响,映雪阁的雕花木门便被拍得山响。林晚握着羊脂玉镯的手顿了顿,只见小春顶着黑眼圈跑进来:“姑娘,嫡夫人让人送了两箱账本来,说老夫人的月例银子该盘算了。”
铜盆里的洗脸水还冒着热气,林晚盯着镜中自己眼下的青黑——昨夜她翻遍原主的妆匣,在夹层里找到半片残破的药方,字迹与老夫人案头的方子如出一辙,却多了味致人虚损的雷公藤。
“把账本搁在东厢房。”她蘸着胭脂在唇上点了个绛红点,“再去厨房看看,祖母今日的参片是否换成了林下野山参。”指尖划过妆台上的翡翠平安符,忽然想起昨夜小春打听到的消息:定北将军府次子萧承煜,人称“京城第一纨绔”,半月前当街鞭打御史之子,却因将军府势大不了了之。
穿过抄手游廊时,晨露沾湿了裙角。绕过假山,忽见前方小径上围了群丫鬟,中间躺着个面色青紫的小丫头,胸口插着半截梅花簪——正是昨夜刺杀她的弩箭上刻的花纹。
“让开。”林晚拨开人群,蹲下身按住小丫头的手腕。脉搏己停,指甲缝里嵌着几星朱砂粉,唇角残留着杏仁味的白沫。她抬头看向面色发白的管事妈妈:“这是桃仁巷的秋菊吧?昨日是不是替嫡夫人送过东西来?”
管事妈妈喉头滚动:“庶、庶女怎可过问府中命案……”
“命案?”林晚冷笑,指尖捏住小丫头的下颌,“口角流涎,瞳孔散大,分明是中了马钱子之毒。马钱子性烈,府中只有库房的伤药里才有,是谁能随意取用?”她忽然瞥见秋菊袖中露出半幅丝帕,上面绣着半朵梅花,与弩箭尾端的花纹一模一样。
“明薇妹妹好兴致。”雕花拱门外传来轻佻的笑声,墨绿锦袍的男子倚在廊柱上,腰间玉坠刻着展翅雄鹰,正是定北将军府的徽记,“大清早的验尸,莫不是急着给未婚夫验看凶案现场?”
林晚站起身,只见萧承煜生得剑眉星目,偏生眼尾微挑,带着几分浪荡子的痞气。她想起原主记忆里的婚书,这门亲事是老夫人亲自定下的,说是与定北将军府有旧,如今看来,倒像是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萧公子说笑了。”她淡淡福了福身,“民女只是见府中丫鬟暴毙,怕污了萧公子未来岳家的名声。”
萧承煜挑眉,忽然凑近她耳畔:“苏明薇,你当真以为,三日前荷花池里的水,只是嫡姐的恶作剧?”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林晚猛地后退半步,却见他指尖捻着片带血的梅花瓣,正是秋菊手中丝帕上掉落的。
远处传来嫡母王氏的呵斥声,林晚压低声音:“萧公子若真想查案,不妨去库房查查马钱子的数目,再问问昨夜当值的巡更。”转身时袖中滑出个纸包,正是方才从秋菊指甲缝里刮下的朱砂粉——这东西,和老夫人药里的朱砂,似乎有些不同。
回到映雪阁,小春正对着两箱账本发愁:“姑娘,这些账册全是密密麻麻的数目,根本看不懂……”
“拿算盘来。”林晚翻开第一本,只见每月老夫人的月例银子记着二百两,可实际支用的药材、膳食却只有八十两,余下的银两分头记在“各院添妆”“庄子进项”等名目下。她指尖划过一行小字:“五月十五,给明珠姑娘添金步摇一支,记老夫人例银三十两”,忽然冷笑——嫡母王氏竟用老夫人的体己钱去贴补嫡女。
“去把这些账册抄录一份,明日我要呈给老夫人。”林晚揉了揉眉心,忽闻窗外传来喧闹,只见几个婆子抬着食盒进来:“嫡夫人说,老夫人的膳食以后由明薇姑娘亲自料理,食材嘛……就按昨日的单子备。”
打开食盒,里面只有半把蔫了的苋菜、两根虫蛀的山药,连片参须都不见。小春气得首跺脚:“这分明是刁难!老夫人现在需要滋阴补气,连白粥都熬不了……”
“别急。”林晚盯着食盒里的东西,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侯府后园有片药田,“你去后园采些麦冬、玉竹,再找厨房要半升粳米。”她转身从妆匣里取出翡翠平安符,扣开暗格,里面竟藏着半片泛黄的药方,字迹与昨夜找到的残页相合,末尾画着朵六瓣梅花——正是秋菊丝帕上的图案。
申时三刻,当林晚端着熬好的麦冬玉竹粥走进老夫人寝室时,正撞见王氏带着太医院的张医正往外走。张医正面色尴尬:“老夫人这病……还是得用重镇安神之法……”
“张医正怕是忘了,上个月给三皇子诊治时,误用附子导致虚火上炎,太医院的折子还在陛下案头吧?”林晚搁下粥碗,目光扫过张医正发颤的手指,“老夫人寸脉弱、关脉滑,分明是心脾两虚,若再用朱砂、磁石,不出三日必成怔忡之症。”
张医正的冷汗浸透了衣领,匆匆行了礼便告退。王氏脸色铁青:“苏明薇,你竟敢……”
“嫡母若是关心祖母,不妨去查查库房的药材。”林晚舀起一勺粥吹凉,“昨日本该送来的野山参,为何换成了园参?还有那安神香,里面混了耗气的附子粉,当我闻不出来?”
王氏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马蹄声。萧承煜的声音混着风飘进来:“侯府的库房果然有趣,马钱子的数目对不上,倒是多了几罐西域的雪顶红。”
林晚心头一凛,雪顶红是西域奇毒,中毒者会出现类似心疾的症状——难怪老夫人的病情会反复。她转头看向王氏,对方的脸色己白如纸,袖口微微发颤。
“萧公子好兴致,查案查到侯府库房了?”她擦了擦老夫人的嘴角,“不过民女倒觉得,有些毒,未必是从外面来的。”
萧承煜倚在门框上,把玩着手中的翡翠平安符——不知何时从她妆匣里顺走的:“苏明薇,你掌心的刀疤,可是五年前在假山后被人推下时划的?”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推你的人,袖口绣着并蒂莲,正是你嫡母陪嫁的周奶娘的女儿。”
林晚的瞳孔骤缩,原主记忆里,那个推她的丫鬟确实穿着绣并蒂莲的衣服,后来却被王氏说成是外宅的小丫头。她接过平安符,指尖触到背面的刻字:“归阙”二字,与地震前老人给她的玉佩上的字一模一样。
更漏声中,萧承煜告辞离去,马蹄声渐远。林晚替老夫人掖好被角,忽然发现老人手腕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竟与平安符上的刻字隐隐呼应。她想起秋菊指甲缝里的朱砂粉,与普通朱砂不同,里面混着细小的金粉——这是皇室专用的“金箔朱砂”,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有。
“明薇……”老夫人忽然睁眼,浑浊的目光落在平安符上,“你母亲临走时,说过一句话……”她剧烈咳嗽起来,指尖抓住林晚的手腕,“‘血月现,归阙来’,明薇,你要记住,梅花六瓣,是苏家……”
话未说完,内室的烛火突然熄灭。林晚摸到床头的火折子,刚要点燃,窗外传来利箭破空声——又是一支梅花弩箭,正对着老夫人的床榻!
她猛地扑上去,将老夫人推到床内侧,弩箭擦着她的鬓角钉入床柱,尾端的梅花瓣上染着金粉。黑暗中,她听见王氏的尖叫,还有萧承煜的轻笑从屋顶传来:“苏明薇,你这身手,倒像是练过侯府的‘踏雪无痕’步法?”
火折子亮起时,林晚盯着弩箭上的金粉梅花,忽然想起原主的记忆:侯府的密室里,藏着一本《踏雪无痕》的步法图谱,只有苏家嫡脉才能修炼。而她作为庶女,为何会在落水后突然使出这种步法?
更声敲过五下,林晚坐在老夫人床前,看着东方渐白。掌心的刀疤隐隐作痛,翡翠平安符的暗格里,那半片药方在晨光中显现出更多字迹:“二十年前冬,雪顶红之毒,唯有归阙散可解……”
窗外传来麻雀的叽喳声,小春抱着账本进来,眼圈通红:“姑娘,库房的马钱子确实少了七钱,还有……”她压低声音,“我打听到,萧公子根本不是纨绔,他去年在西北战场,曾单骑劫了敌军的粮草……”
林晚望着窗外的玉兰花树,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萧承煜的真实身份,侯府的层层阴谋,还有那反复出现的“归阙”二字,像张巨大的网,正将她拉入更深的漩涡。
她摸了摸老夫人手腕的朱砂痣,忽然想起地震前那位老人临终前的话:“血月现,归阙来,梅花六瓣,是为引。”当时只当是胡话,如今看来,这一切或许从她重生在苏明薇身上时,就早己注定。
“小春,备笔墨。”她铺开宣纸,将今日查到的账目、毒杀案的线索一一记下,末尾画了朵六瓣梅花,“明日去将军府一趟,就说我要与萧公子共商……”她顿了顿,笔尖落下,“共商归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