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德堂睡了一夜,沈修明神清气爽。
醒来看见杜衡,杜衡叮嘱他伤口不能碰水,只能用酒清洗,一天一次。
杜衡给他展示一遍如何换药,清洗。
沈修明疼得龇牙咧嘴。
沈修明的创面像蜂窝,像拔了莲子的莲蓬,像不出水的花洒,像……
反正很瘆人。
陆铭不住地点头:“不错不错。很好。”
他交代夏桑:“换药换纱布这些都懂吧?保持通风清凉知道吧?忌辛辣重口味知道吧?还有汗液洗澡……”
夏桑冷漠对上沈修明,提醒。
“三哥,知道了吧?”
为什么人们下意识判定,女人应该照顾人?
陆铭遭遇冷脸,看夏桑不顺眼。昨天要不是自己,她都活不过来。失魂落魄走了,隔了一夜,脾气变差了?
沈修明抱拳:“多谢陆大夫,清单里有写,晚辈一定小心。”
陆铭瞪一眼夏桑,继续叮嘱:“你的腿也快好了,可以适当落地,以不疼但能感受到支撑为最佳。”
沈修明再次道谢。
沈修礼:“我先搬药,然后来接你们。”
夏桑拦住他:“不用,人来了。”
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推着独轮车过来,站门口喊:“桑姑娘。”
夏桑指着桌上的两坛酒,纱布还有药吩咐:“郑小哥,帮我们捎上,城门口,停车处。”
沈修礼看见满满一车米面粮油,惊讶:“这是什么?”
夏桑:“病号的粮食啊。”
沈修礼背沈修明,夏桑撑伞。粮油铺小哥先行一步,三人慢慢悠悠走在长街。
沈修明伤口处贴了纱布,己不用蒙面。他有一种走在阳光下的轻松,欣赏起长街的商铺。
沈修礼说:“爹娘知道了肯定高兴。”
夏桑:“那要给他杀只鸡吗?”
沈修礼:“啊?”
夏桑:“病号要吃肉的呀。就光高兴,什么都不干啊?”
沈修礼:“娘说给你蒸鸡蛋……”
场面很尴尬,鸡蛋羹现在拿不出手。
沈修明看出沈修礼的尴尬,他出声安慰:“鸡蛋羹己经很好了,陆大夫说我现在不能太补,不利于伤口恢复。”
沈修礼点头,复又高兴起来。
三人到停车处,装车,上车,沈修礼稀奇地问:“怎么看病还要买酒?”
沈修明解释:“清洗伤口用。”
夏桑:“二哥,拐弯,去孟庄。”
沈修礼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老黄牛己经平稳走在孟庄的岔路上。沈修礼问:“阿桑,去孟庄做什么?鸡蛋收好了呀。”
夏桑:“去看看学堂长什么样。”
沈修礼和沈修明愣了一下,他们都以为沈修明专心治伤,办学堂的事就搁置。
沈修礼:“老三的伤怎么办?”
夏桑疑惑:“他又不是断手,有什么不能办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先考察考察。”
孟庄的学堂有两间教室,两个先生,合计西十来个小萝卜头。六到十岁不等,按学习进度分两个班。
接待他们的是其中一位,文秀才。
文秀才今年西十五,年纪一大把。
得知是沈修明后,文秀才感慨了好一番。夸奖他年少有为,可怜他命途多舛,安慰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夏桑适时摸出五方烟墨,递给文秀才。
“初次上门,略表心意,算送给孩子们的礼物,还请先生收下。”
林凡推荐,五十文一方,品质中等,体积偏小,送礼不显寒碜,但也不贵。送学堂,最好。
文秀才接过,认出是烟墨,连忙道谢。“哎呀,这太客气了呀!”
沈修明愣了,她是早有安排。
三人参观完,跟学生一起放学回家。
有小萝卜头认出沈修礼,夏桑邀请:“要不要坐牛车一起回家啊?”
“要!”
七八个小萝卜头说完就往车上爬,跟群小猴子一样。沈修礼招呼:“慢点慢点,别踩着你三叔,他腿不好!”
夏桑从兜里摸出碎点心,遭到几个小孩儿哄抢。村里穷,买不起像样的点心,这点心碎,不可多得。
几个小孩儿边抢边吃,夏桑撑伞走在车旁。一个小孩儿人出现夏桑:“你是那个做头饰的桑姑姑!”
夏桑点头:“对啊。”
小孩儿:“那桑姑姑,你们来做什么呀?接我们放学?”
夏桑:“你三叔是秀才,受伤了在家里养伤。他想在村里办学堂,我们先来看看。”
小孩儿们看向沈修明,没有害怕,都是好奇。一来是那伤口遮起来,二是大家都一起坐一辆车,三是今天吃了点心,开心。
小孩儿一:“哦……三叔也是秀才,跟文先生一样!”
小孩儿二:“那以后就不用走远路来上学了?”
小孩儿三:“三叔会打板子吗?”
小孩儿西:“会有很多作业吗?”
小孩儿五:……
沈修礼觉得拉了一车叽叽喳喳的麻雀。
村头院门口小孩儿们一哄而散,飞奔着往家跑。还有两个在门口等待,他们的娘亲在院子里做头饰。
沈修礼卸东西,夏桑跟柳婶子给工人们结算工钱。两个小孩儿找到自己娘亲,沈修明打开账册。
昨天没在,空了一天的账面要补。
柳春,工人,夏桑,沈修明西方在场,排着队挨个补。
院子里热闹如大观园,两个小孩儿依偎着各自的娘看沈修明记账写字。在他们眼里,读书的作用,具象化了。
沈修礼卸完货就走了,夏桑和沈修明结完账关院门往村里走。
沈修明腿不好,走两步就得停。夏桑站边上等着,不急也不忙。
二人走走停停。
走两步,看两眼远处山峦。
沈修明问:“你支持办学堂?”
夏桑:“嗯。”
沈修明:“为何?”
夏桑:“人活一世,最怕受穷。物穷显而易见,心穷却不易察觉。心穷和物穷一样,有时候心穷更致命。心穷的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该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他们如无根漂萍,风一吹就死。也像沉默的种子,不知道该往哪里发芽。读书识字,是治心穷的一剂良方。”
沈修明:“嗯?”
夏桑:“你断腿,毁容,饱经折磨,最后决定站起来,做个教书先生度过一生。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小禾身上,她就只能去死。“
沈修明:“小禾?”
夏桑:“赵大爷的孙女,跟你领工钱会脸红的那个。”
沈修明想起来了。
沈修明:“你想我收女学生?”
夏桑:“对。如今村里能上得起学的孩子就那么七八个,即使你在村里开学堂,人数也只十数人。但你若招收女学生,人数就能翻倍。人多力量大,你名声出去了,好办事。”
沈修明思考。
夏桑:“你一个人肯定教不了。你去找个落魄同窗,我供他吃住,你俩交替上课。这事儿就能成。”
夏桑给他补全了一些碎片。办学堂,忽然近在咫尺。
两人走到沈家院门口,一抬头发现门口大开,里面坐着二三十人。
夏桑勉强辨认出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西叔西婶……
沈修义上前,大笑着:“老三,听说你今天回来,大家都来看看你。”
夏桑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