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相门

寒露过后的第七个清晨，苏璃是被檐角的铁马铃吵醒的。三串铜钱大小的银铃在秋风里打着旋儿，声响清越得像是娘亲妆奁里那对翡翠耳坠相碰。她支起窗棂时，正看见姜蝉衣蹲在染缸旁熬药，苗银项圈浸在晨雾里，泛着冷冽的光。

"尝尝这个。"姜蝉衣头也不回地抛来个油纸包，里头是烤得焦香的茯苓饼，"按你们汉人的节气，寒露该吃芝麻酥，可惜玲珑把糖罐打翻了。"

苏璃咬着饼看豆娘晒秋。小丫头把柿子剖成莲花状，摆在竹匾里像盏盏血灯笼。忽然一阵疾风掠过，最高处的柿蒂晃了晃，跌进染缸未干的靛蓝汁里，溅起的涟漪竟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要变天了。"萧景行斜倚在门框上，玄色外袍沾着夜露。他自阴阳市归来后便患了离魂症，总在梦中预见零碎片段："昨夜我瞧见三百架织机在天上转，每根经线都拴着个女子......"

话音未落，玲珑捧着桐木盒疾步进来。她脖颈新添了道血痕，比划的手势却透着兴奋——这是她们在侯府地窖见过的那把青铜钥匙，柄上缠的五色丝己褪成灰白。

日头爬到老槐树梢时，苏璃在染坊后院发现蹊跷。钥匙插入石磨孔洞的刹那，磨盘突然浮起半寸，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青铜齿轮。姜蝉衣用银针挑起块青苔："这是福建土楼的'天工锁'，机括藏在糯米浆掺牡蛎灰的三合土里。"

"要破此阵，得用'牵星术'。"萧景行突然开口，指尖在齿轮上快速点过，"我娘是波斯星象师，小时候她教我......"

他话音戛然而止，耳后预知梦的印记泛起青光。众人眼前突然浮现幻象：十二名戴傩面的工匠正在夯土，每层土里埋着个陶瓮，瓮中女子双手被冰蚕丝缚住，摆成织布的姿势。

"是活人桩！"姜蝉衣的银针突然崩断，"他们在用巫族女子的生气养机关！"

苏璃攥紧娘亲的织云梭，对准"天璇"位的齿轮猛刺。地面突然塌陷，众人坠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是豆娘死死抱住那筐晒秋的柿子。

腐土的气息混着铁锈味涌来，苏璃在坠落中抓住根藤蔓。月光从头顶的裂缝漏下，照亮壁上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洞里都塞着个桐木傀儡，关节处银线泛着磷光。

"泉州提线术。"姜蝉衣燃起火折子，"这些木偶用的是降真香木，能通阴阳。"她突然甩出苗银腰链缠住某个傀儡，"看它的手！"

傀儡掌心刻着歪斜的"璃"字，笔迹与苏璃七岁时在染坊墙角的涂鸦如出一辙。萧景行突然闷哼倒地，预知梦的印记渗出黑血："快走！它们要醒了......"

所有傀儡突然睁开琉璃眼，银线如蛛网般铺开。玲珑猛地撕开衣襟，心口星宿烙痕发出紫光。她跃上石壁抓住某根银线，竟像牵动纺车般令傀儡阵停滞一瞬。

"西北巽位！"姜蝉衣的金蛊虫扑向某个孔洞。苏璃将织云梭掷出，梭尖刺入的刹那，整面石壁轰然坍塌，露出后面的青铜甬道。

甬道尽头是扇雕满傩面的青铜门。苏璃摸到门环上的凹痕——正是侯府地窖水晶棺的纹样。当她插入青铜钥匙时，门缝突然渗出鲜血，凝成《璇玑图》缺失的"思"字。

门开的刹那，三百架水转纺车的轰鸣震耳欲聋。江无涯立在中央八卦台上，黑袍上的星图竟是用人发绣成："苏姑娘，这'千机阵'可比侯府的十二时辰阵有趣？"

苏璃的蚕蛾突然从发髻飞出，金翅扫过最近的纺车。冰蚕丝应声而断，露出水晶棺中女子的面容——正是她在无数梦境里见过的，娘亲十七岁时的模样。

"你们谢家..."她握梭的手青筋暴起，"连死人都不放过么？"

江无涯突然掀开傩面，露出与谢云洲七分相似的脸。他眉心玉蝉发出悲鸣："错了，是你们巫族不肯放过活人！"

所有纺车同时调转方向，丝线如银河倾泻。苏璃在银光中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娘亲在土楼夯墙时藏入织锦密码，巫族少女们用提线木偶传递密信，首到谢家先祖将她们封入千机阵......

"小心！"萧景行扑过来时，预知梦的印记突然炸裂。他替苏璃挡下致命一击，鲜血染红了水晶棺。姜蝉衣趁机撒出金蛊虫，虫群啃噬着丝线，在空中拼出"破军"星位。

五更天的梆子声穿透地层时，苏璃终于触到阵眼。那是个靛蓝襁褓，针脚与她娘亲留下的如出一辙。当织云梭刺入襁褓的刹那，所有纺车骤然停转。

江无涯的玉蝉碎成齑粉，他望着水晶棺中的女子惨笑："三百年了...阿月，你终究选了后人......"

晨曦从穹顶裂缝洒落，三百具水晶棺同时开启。苏璃看见无数光点升腾，凝成巫族女子们的虚影。她们手执纺锤向东南方跪拜，那是传说中巫族圣山的方向。

豆娘突然抱着柿子筐从暗处冲出，柿子汁液在地上汇成河图洛书。萧景行蘸血在洛书中心一点："跟我预知梦里的一样...这是去天机阁二层的路......"

众人转身时，发现玲珑正对着某具水晶棺比划。棺中女子颈间银锁，与她心口烙痕完美契合。第一缕阳光穿透地宫时，她们听见虚空传来织布声，像是三百个母亲在哼唱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