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最后一个敏感问题,陈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无奈和职业疏离的微笑:
“各位媒体朋友,作为医生,保护患者隐私是我们的最高职业准则。关于未经证实的传言,我不予置评。我此次回国,主要是进行学术交流,并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研讨会结束后,我将立刻返回瑞士苏黎世大学医学院,继续我的研究和教学工作。
那里,才是我工作的重心。”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态度坦荡。
高调亮相,明确归期,完美地塑造了一个心无旁骛、专注学术的国际专家形象。
镁光灯下,陈煜的笑容无懈可击。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正紧紧系在“云栖”隔壁那栋别墅里,那个沉睡在生死边缘的女子身上。
这场精心策划的“表演”,是他能为林晚争取到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保护色。
当陈煜在机场VIP通道,对着送行的学界同仁和媒体镜头挥手告别,身影消失在飞往瑞士的航班登机口时,关于他短暂回国参加学术会议的消息,也迅速登上了各大财经和八卦媒体的角落。
在傅承聿助理方铭每日呈递的、浩如烟海的信息简报中,这条消息显得如此平常,如此顺理成章,很快就被淹没在苏氏股价波动和傅氏内斗的更重要信息之下。
傅承聿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条简报上多停留一秒。
陈煜回瑞士了?
很好。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离开了,他搜寻的范围似乎又可以缩小一点?
尽管,这搜寻本身,早己陷入绝望的泥潭。
陈煜的离开,并未减轻“静园”内的紧张气氛,反而让留守的医疗团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伪装,成了他们每日必须修炼到极致的功课。
清晨,“周太太”(青鸾)会穿着质地精良的家居服,在“管家”的陪同下,在别墅自带的小花园里进行短暂的、看起来像是“康复散步”的活动。
她的步伐缓慢而优雅,偶尔会停下来“欣赏”一下园丁(男护士伪装)精心修剪的花卉,脸上带着大病初愈般的淡淡倦容和恬静。
路过的安保人员或物业人员,只会觉得这位女主人身体虚弱但气质不凡。
“园丁”工作一丝不苟,修剪枝叶,打理草坪,动作标准得如同园艺教科书。
只有在他弯腰清理那些被严格分类需要特殊清理的“家庭垃圾”时,眼神深处才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负责内部清洁和“照料”女主人的“生活助理”(女护士),则要处理更多细节。
她需要确保房间里没有任何医疗仪器的外露痕迹,所有药品都分装在不透明的、标着维生素或保健品标签的瓶子里。
她为林晚擦拭身体、更换衣物、进行必要的基础护理时,动作轻柔而熟练,如同照顾一位沉睡的亲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温柔,绝不会流露出专业护理的程式化。
他们像一个真正的高净值家庭一样生活。
每周会有专门的、经过严格审查的有机食材配送上门。
“管家”会偶尔驾驶着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商务车外出,去“处理家族产业事务”或“采购生活用品”,路线经过精心规划,避开所有可能被追踪的节点。
别墅内偶尔会传出轻柔的古典音乐声,掩盖掉仪器微弱的嗡鸣。
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惊心动魄的守护。
林晚的情况极其不稳定。
某天深夜,她的心率突然毫无征兆地急剧下降,血氧饱和度暴跌!
刺耳的警报声在隔音良好的医疗室内尖锐响起!
“青鸾”医生瞬间从伪装状态切换成顶级专家的冷静,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
“肾上腺素0.5mg静推!准备气管插管!上呼吸机备用!快!”
伪装成生活助理的女护士动作迅捷如电,打开隐藏的药柜,精准抽取药物。
“园丁”迅速关闭了所有可能泄露声音的缝隙,并密切监视着别墅外的动静。
整个团队在极短的时间内,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紧张而有序地与死神争夺着病床上那个脆弱的生命。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全力抢救,林晚的生命体征终于被艰难地拉回了基线。
警报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看着监护仪上重新恢复平稳的曲线,“周太太”(青鸾)疲惫地靠在墙上,摘下伪装用的平光眼镜,揉了揉眉心。
刚才那一刻的凶险,让她心有余悸。一旦抢救时出现任何大的动静,或者需要外部医疗支援,他们的伪装将瞬间土崩瓦解。
她走到床边,看着林晚依旧昏迷的、苍白如纸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女孩承受的苦难,实在太多太重了。
而守护她的秘密,本身也是一场行走在刀尖上的战争。
傅承聿又一次在深夜被剧烈的头痛和高烧折磨醒。
他习惯性地走到落地窗前,倒了一杯烈酒,试图用灼烧感压下身体的痛苦和心底的空洞。
窗外,“静园”二楼一间拉着厚重窗帘的房间,透出一点微弱而朦胧的暖光。
他漠然地扫过那点灯光。隔壁新搬来的富商?
听说妻子身体不好?
还是女儿的身体不好?
他对此毫无兴趣。
他的目光投向更远处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黑暗,找到那个早己“人间蒸发”的身影。
方铭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低声汇报着今日依然无果的搜寻,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周边信息:
“……另外,‘云栖’隔壁的‘静园’别墅,新入住了一户周姓人家,男主人据说是海外归侨,女主人和女儿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安保和物业登记信息显示正常……”
“知道了。”
傅承聿冷冷打断,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不耐烦。
他现在对任何邻居、任何新搬来的富商都没有丝毫兴趣。
他只想知道林晚的下落,哪怕只是一个确切的、她己经死去的消息,也好过这种无尽的、折磨人的虚无。
他仰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他转身,将空杯重重放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继续找。”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执念,
“扩大范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方铭看着老板那被窗外微光勾勒出的、孤寂而疲惫到极致的侧影,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担忧。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
“是,傅总。”
傅承聿没有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点属于“静园”的微弱灯光。
那点光,离他如此之近,却又仿佛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名为“命运”的鸿沟。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那点微光之后,在那厚重的窗帘隔绝的世界里,躺着他倾尽所有、发疯般寻找的那个人。
她离他,不过百步之遥。
却是他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咫尺炼狱。